“莫哥哥快看，她在那呢，我看見她了！”

莫歡意欣喜不已，閉眼假寐的九九頓感心累，都躲到山上了怎麼還能被找到。

她皺起眉頭，雙眼緊閉不予理會，并且将一身火紅的衣裙變了顔色，綠瑩瑩的要和身下躺着的這棵樹融為一體。

都是綠的，肯定看不見我。

隻是這算盤打的委實拙劣，莫歡意很快穿過層層掩映的綠葉伸手要把她薅下去，她随意翻了翻身，莫歡意撲個空，一氣之下一鞭子狠狠抽在樹幹上，那棵樹生生被她攔腰抽斷，不得已，九九落地，手虛放在腳踝上，坐在倒地的枝丫間毫無感情地照本宣科：“哎呀，腿斷了。”

幹巴巴的語氣激不起人一絲同情，莫歡意本就對她不滿，昨日之事更是讓她視其為仇敵一般，沒一鞭子打上去已是忍耐過的結果了，更遑論心軟。況且她這副樣子敷衍地過于明顯，哪有一點疼的樣子，當即冷哼道：“斷了就砍下來喂狗，走，跟我下去，昨天一定是你拆了北院的房子，莫哥哥好意收留你，你竟然恩将仇報。”

九九不為所動，兩腿盤起原地打坐：“哎呀，我的眼也看不見了。”

林葉層層疊疊，綠意蔓延一座又一座青山，自上而下一直鋪到腳底。莫淮從箭筒裡取出一支箭，從樹葉的縫隙裡瞥了一眼遠處老僧入定一般的九九，手中的弓被輕輕一拉，“嘣”聲過後，離弦之箭化作所向披靡的将軍，帶着巨大的餘力直沖沖飛向山尖。

迎面一道淩厲的涼風襲來，九九猛地睜眼，甚至莫歡意都沒捕捉到她出手的瞬間，下一刻見她冷着臉，兩指間多出一支箭。

箭尖停在右耳邊，一小縷被劃斷的頭發在不大的微風裡分得很開，攤成了一張交織的網落到一旁。九九掃了一眼，心裡暗罵莫淮病得不輕。

“久不碰弓箭，失了準頭，姑娘莫怪。”弓被莫淮往石頭上随手一丢，一張帶着笑意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抱歉，“不過看來此箭有退盲複明之功效，一箭下來，姑娘的眼盲痊愈了。”

被九九丢掉的箭又被莫歡意撿起來送去給莫淮，這姑娘心眼還沒指甲蓋大，看不出兩人間的暗流湧動，真信了莫淮的鬼話，一溜煙跑下去誇他厲害。

都到這地步了自然不能再裝木頭人了，九九默不作聲，起來慢悠悠地走着，半天下來也沒走半裡路，這樣的腳程估計晌午也下不來山，看得莫歡意又想親自上去把她拖下來。相比之下莫淮就平靜得多，此時正站在湖邊喂魚，一把魚食撒下去，半個湖裡的魚都圍過來，你争我搶的好不熱鬧。

莫淮看着争食的魚散盡，轉身望着還在山尖晃悠的九九道：“姑娘不如止步，昨夜裡的風來的蹊跷，恐有妖物作祟，你代我去巡山可好？”

“有妖？在哪裡？莫哥哥你傷到了嗎？”莫歡意一臉天真，唯恐莫淮受到一點傷害。

九九頓住腳步，猜不出莫淮又整的是哪門子幺蛾子，昨晚的風怎麼回事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别處的屋子都紋絲不動怎就偏偏她那間成了一碰就破的紙老虎，這其中沒有莫淮插手她是萬萬不信的，而今又借口巡山，賊喊捉賊，好不可笑。

但轉念一想，與其在莫淮跟前候着還不如跑得遠遠地，起碼巡山不用瞧見這張欠打的臉。

九九莞爾一笑：“前輩放心，一個害人的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我治不了也有天收，早晚的事罷了。您說是吧？”

一番含沙射影下來莫淮神色如常，臉上始終挂着淡淡的笑：“想必上次姑娘也是被本事通天的妖傷了吧？”

被提到的人有一瞬間表情不太好看，但很快恢複虛假的恭敬，收回已經邁出的左腳，靜靜站在那裡，形容端莊非常，道：“不止呢，自那之後一直如此。”

說完也不看莫淮的反應，腳下生風似的飛快溜了，但身形還是穩的，看得出是刻意維持着的鎮定。

莫淮看着她消失在山林裡，末了，百無聊賴地收回遠望的視線，順着平坦開闊的路面自顧自走了。莫歡意趕忙跟上，不時從背後偷瞄幾眼莫淮，試探着問：“莫哥哥，為什麼要留她在這啊？我看她不是好人，也不喜歡她。”

莫淮走得不快，總是帶着閑庭信步的悠閑，仿佛就是有洪水猛獸追趕也能安步當車，“想留就留下了，喜不喜歡有什麼所謂。”

莫歡意懵懵的，歪着頭滿臉疑惑：“啊？可是不喜歡不就不想見到嗎，留下一個不想見的人不會很煩嗎？我看見她就很煩。”

她聽見莫淮輕輕笑了一聲，走動間墨玉般的長發泛起一層溫潤的光澤，“七情六欲八苦，果然世人少有逃脫。”

這世間的欲望千千萬萬，有人沉醉其中，一邊憤恨一邊于無盡的苦海中煎熬，牢牢鎖進自身鑄就的牢籠，一生苦苦掙紮；有人隔岸觀火，聽風飲茶靜觀黃塵清水，百年千年談笑間流過，歲歲寂靜安逸，一生清微淡遠。

有時還能碰見送上門的樂子，戲耍一番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

“啊？”莫歡意撓撓頭，感覺莫淮說了個啞謎，想破了腦子也沒想通何為謎底。

九九一骨碌奔到後山，尋了個幹淨地方歇腳，心裡又默默把莫淮詛咒一遍，跟個缺德精似的淨禍害人了。她背靠大樹，斜望着湛藍的天空思考對策；走是不能走的，答應了莫淮做侍從，自己半路跑了豈非言而無信？怎麼說表面上也得把這個恩情報完了才好走，隻是如何報恩呢？

她仔細思索，腦中法子一個接一個閃過都不滿意，也不知莫淮可有仇家，那樣若是兩者相遇，她在後邊還能搭把手——起碼也能沖個人數給莫淮增加氣勢，也算幫到他了。

又搖搖頭，那人若是勝過莫淮，捏死自己更是易如反掌，還是不要以身犯險了，她是報恩的，不是送命的。

鳥群振翅而來，趁九九不備在她頭上猛地咬了一口，九九“嗷”了一聲，登時站起來報仇，一團法術抛向在枝頭的洋洋得意的罪魁禍首，卻在半路被什麼抵消了，鳥雀們安然無恙，個個仰面朝天叫得更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