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住所不大,由座敷間、小書房、起居室構成。空間不大,雜物卻不少。除卻大件的擺鐘、全身鏡、軟椅,還有擺放随意的熏香盒、飾物匣、玻璃瓶罐,起居室的被褥甚至都沒有收起,衣物淩亂地堆在上邊,俨然是一個不在意生活環境的男人居所。
禮歲坐在矮桌前,看平子飛快地将一地雜亂拾起,一股腦堆進起居室,拉門“啪”地一聲合上,掩蓋了一室狼藉。
他語句蒼白地解釋:“太忙了沒顧上收拾。”
禮歲同他一起長大,哪裡不知道他的德行。隻是她很少來平子在五番隊的住所,看着新鮮,也不揭穿。兩人各懷心思,别扭地在矮桌前對坐,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平子先出聲:“那個……我沒有生你氣。”
氣氛幹澀得像生了鏽的齒輪,這個時候誰也無法敞開心扉說些心裡話。
禮歲瞧見平子仍舊略帶回避的神情,心底歎氣,徑直從桌底下掏出食盒和兩壇酒,“先吃飯吧。”
禮歲嗜辣,平子口味相對較淡,餐桌上泾渭分明,一邊是紅豔豔滋味嗆鼻、一邊是傳統的看上去甚至有些寡淡和式餐點。天婦羅立于中間不敗之地,被兩方選手所鐘情。食盒用了保鮮的術法,大蝦天婦羅仍跟剛出鍋一般酥脆,面衣輕薄,蝦肉脆嫩,是平子非常鐘愛的食物。禮歲則與他相反,喜歡素食天婦羅,尤其南瓜。倆人非常默契地交換盤中食物,青筍、魚肉,給平子;炸豆腐、蟹肉,給禮歲;青豆無人喜歡,被挑到一旁。辣與不辣已經混淆了,“其實偶爾吃辣/偶爾吃清淡點,也沒什麼關系嘛。”他們各自想着,一套換菜動作行雲流水,筷子都沒有在碗盤前相撞。
事實證明心情好壞并不影響長期的習慣和肌肉記憶,禮歲覺着他們之間半是無奈半是有趣,忍不住笑出聲。平子眼睛裡也帶着笑意,向她看來。視線在半空交彙,禮歲舉起酒杯,眉目舒展,“我們好久沒有單獨吃過飯了。”
剛相識時,為生計和性命安全所困,食物也隻是果腹而已;後來到了嶺邊,一家人熱鬧地領着各自的餐盤小桌圍坐而食;等入了統學院,身邊人就更多了,飯堂人來人往,即使外出覓食,也是幾人同行;等到禮歲入主岚上氏,他們之間被番隊、宗族、塵世的俗務阻隔。成長路上總會無意識抛棄一些自己認為不重要的東西,等到重新拾起時,才會覺得這樣平凡簡單的東西,也是不可或缺的。
“和真子的關系改變并不會帶來很多實質性的變化,既然如此那就繼續用着和朋友的方式來相處就好了。”曾經她擲地有聲地和玲奈說着無需公開、無需改變的話,事到如今發覺自己錯了。
食物填滿肚子,也将心中充盈着幸福,這種感覺太過美妙。我是貪婪的,想要獨占這份心情,以及除此之外和他相關的種種。
酒是桃花酒,滋味清冽,飲下後淺淡的花香盈滿鼻腔和口腔。不嗆人,卻是烈酒。
酒杯太小不過瘾,早已換成稍大些的酒盞。平子看着禮歲一盞又一盞,臉頰紅雲蔓延,看向他的眼神愈發熾熱。她是生動而健康的,比他之前一直忘不掉的虛弱模樣好了太多,連日難捱的心情也終于雨轉多雲。
借着酒,他們開始斷斷續續的聊天。平子吐槽着菊池隊長的不靠譜和小川副隊長的嚴厲,禮歲說着隊内新人實力越來越差,訓練賽總要收勁放水。平子也點頭稱是,“統學院的教學還是太過溫和了,應該讓他們都感受下輝一的魔鬼練習。刀太軟弱的話,以後可咋辦啊。”
自己淋過雨也要把後輩的傘撕碎,兩人酒盞一碰,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找天跟隊長/副隊長提議一下!”
今夜無月,烏雲遍布,很快就下起雨。門被拉開兩人寬的縫,水汽裹着木栅欄邊茉莉的香氣卷進屋内,酒氣被吹散了一瞬。
他們并排着坐在靠椅上,耳邊隻有雨水擊打屋頂、地面的沙沙聲。燈光暖黃,頭暈目眩。禮歲抱膝,将頭輕輕靠在平子的手臂上。頭頂的發絲蹭到他的脖子,毛茸茸的,平子心中柔軟一片,手沿着頭頂往下,觸碰了一下禮歲的臉。
溫暖、柔軟。
血液順着額角流下,沁透了他的指間。平子手指一抖,禮歲重傷的樣子再次浮現眼前。溫度流失、冷汗涔涔,他收回手,然而卻未能如願——禮歲握住了他。手被重新放回下颌處,尾指壓着血管跳動的脖頸,禮歲的手覆住他的手背,鮮活、沉穩而有力。
“真子,我讓你感到痛苦了嗎?”
“不……怎麼會……”
“可你想逃離。”禮歲閉上眼睛,手上用了些力氣,與他十指緊扣。“不要抗拒我,告訴我為什麼吧。”似乎是命令式的語句,平子卻分明感受到了她話裡的惶恐。
平子苦笑,“我怎麼會想要離開,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就是你了。”
他伸手擋住禮歲望過來的視線,“隻是,對死亡感到恐懼了。”
“是因為清水氏的事情?……抱歉,沒有提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