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與記憶中相似的清隽眉眼,仿佛山水墨色染就而成。
日光透過橫斜的枝條,落在裴夕舟發間的白玉冠上,灼灼清輝壓過了滿林雪色。
梅長君淡淡看着,眉宇間掠過一抹清霜煙雨。
她雙眸微阖道:“世子不必憂心,我并未聽到什麼。”
裴夕舟已注意到馬車上的顧府标識,眸中的寒色漸次褪去,淡淡點了點頭。
看着他預料之中的反應,梅長君眉目舒展。
顧府清正之聲在外,再加上他一向淺淡的性子,想來也不會挂懷。
梅長君眼尾微揚,清透的眸光映在裴夕舟眼中,輕輕一晃,如靜水微瀾。
車簾落下。
裴夕舟與雲亭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梅長君慢慢阖上雙眸,良久,唇畔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姑娘,公子回來了。”
馬車外傳來小厮的聲音。
梅長君睜開雙眼,再次掀開車簾,便見顧珩騎在馬上,對自己安撫地笑了笑。
“我騎馬與你們同行。姑娘想必有許多疑問,但不要憂心,回府處理好傷勢後再談其他。”
梅長君點點頭,不經意間望見那顧珩身後那幾株稀疏的梅樹,漸漸垂下眼簾。
多少年前,她隔着梅樹看過裴夕舟一眼。
那時她及笄不久,身為殺手初到京城。
裴夕舟已經接任了國師之位,被世家子弟們簇擁着來到梅林。
他身着茶白外袍,身形修長,發間同樣是一頂純白無瑕的玉冠。
梅長君躲在梅樹後面,好奇地望着這位在京城聲名鵲起的少年國師。
身邊人含笑奉承,裴夕舟卻不為所動,白璧無瑕的側臉在日光照耀下顯得愈發清隽。
隻有望着梅枝時,他清淡的眸色方變得柔緩,仿佛清風明月都被攬盡在懷。
為避開衆人,裴夕舟移了步子,不經意間恰好望向了梅長君所在的方向。
林中初遇,一眼萬年。
馬車緩緩駛出梅林。
梅長君安靜地坐在車室内,過了許久,才在心中輕聲道。
故地重見、故人相逢……
可無論今後怎樣,他都與我無關了。
……
天暗得極快,回到顧府時已是暝色四起。
“你說……顧公子過會兒來為我治傷?”
梅長君望着女使,眸中是并未掩飾的詫異。
“如今這個時辰,不方便去宮裡請太醫,京都醫館中的醫師則是比不上大公子的。”
“姑娘放心,公子少時便師從醫谷大長老,”女使笑着解釋道,“公子在去年通過了最難的一級考核,即便是比起宮中那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他的醫術也是不遑多讓的。”
醫谷聲名在外,能通過最難一級考核的人更是鳳毛麟角,前世為了解毒,自己還去過幾次醫谷……
梅長君點點頭,任思緒信馬由缰。
逃亡一日,梅長君的身上傷痕累累,各處傷口結了血痂又被磨破。
追兵緊追不舍,她刻意忽視掉了傷口的疼痛,如今到了安全的顧府,心中大石落地,才發覺自己渾身骨頭仿佛行将散架。
略略坐了一會兒,顧珩來了。
他熟練地拿起燒過的銀剪,緩緩剪開梅長君身上混着血色的衣衫,再用紗布與溫水為她清洗傷口。
滲出的新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梅長君輕輕閉上雙眸。
“疼麼?麻沸散的效果可能有限,我再輕些。”
顧珩動作一頓,輕聲問道。
梅長君睜眼望向顧珩,一向平淡的眸色晃了晃。
前世的殺手生涯中,無人擔憂自己疼不疼。
後來回到皇宮,雖是錦衣玉食地照料着,但毒發時的疼痛仍是無法免去。
隻是梅長君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忍着。
如今的身體還未經受過訓練,治傷時的疼痛刺激着梅長君的感官,顧珩一句問話,竟讓她心口微澀。
是有些疼的。
她輕輕答了一聲,顧珩明顯放柔了動作,小心翼翼地給梅長君上藥、縫合。
肩上那處最大的傷口有些猙獰,他蹙着眉頭處理。
長針紮進,梅長君身形一晃,輕輕嘶了一聲。
細微的聲響傳入顧珩耳中,他長眉微蹙,凝神想了想,問道:“你在墨……還沒有真氣吧?”
這問得有些跳躍,顧珩補充道:“我想起還剩下幾顆醫谷的止疼藥,但它有部分材料與真氣相沖,若未曾習武,反倒無礙。”
得到梅長君肯定的答複後,顧珩面色一喜,急忙差人去自己房中取藥。
他因着習武一向不用此藥,這幾顆擱置了許久,一時半刻确實難以想起。
不出片刻,小厮将裝着藥丸的玉瓶交至顧珩手中。
藥丸服下,頃刻便起了作用,梅長君靜靜靠在床上,接下來的縫合與包紮順暢了許多。
處理完畢,顧珩将銀剪和被血浸濕的紗布收入盆中,對梅長君笑道:“姑娘受傷頗多,但都未傷及要害,不必憂心。我去寫個方子,之後按時服藥,短時間内不能劇烈運動,靜養一月便能好全了。”
梅長君輕聲道謝。
前世久病成醫,因此她一眼便能看出顧珩醫術的精湛。
這般醫術,想必也能治好桑泠的傷吧。
她想了想,問道:“顧公子,不知桑泠現下如何?”
“我已派其他醫師去看了,”他察覺到梅長君眸中的憂色,桃花眼微挑,道,“姑娘若是憂心……那我便去看看。”
顧珩向隔壁屋走去。
梅長君心頭微定,在女使的服侍下簡單梳洗,慢條斯理地用着晚膳。
夜色漸深,顧府檐下一盞盞燈籠次第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