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君側着身子,戳了戳最近的一個琉璃娃娃,輕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怎麼突然來邀我了?”
女使搖搖頭,答道:“并沒有說緣由,隻是一直在那等着,要不奴婢去拒了?”
“不急,”梅長君眸光微凝,問道,“今日府中有什麼人來嗎?”
另一位一直守在房中的女使回道:“我早些時候出門,好像望見别府的馬車進來,遠遠望着十分精緻,上面的燈籠上寫的是……‘江’字。”
梅長君眸光一動。
“江渺然想我過去?也罷,總是待在房中也不好,那便過去看看。”
顧绮的院子距離主院不遠,梅長君未走多久便到了院中。
正屋的門大開着,顧绮和江渺然正在簾後絮話。
梅長君随顧绮的女使向内走去。
珠簾拂開。
梅長君向内望去,便見一張熟悉的、隐含冷傲的臉。
顧绮倒是一反常态地垂着頭,直到江渺然拍她一下,她才諾諾地望着梅長君,喚了一聲姐姐。
“她算你哪門子的姐姐?”
江渺然撫了撫用蜀錦裁制而成的衣衫,嘲諷地向梅長君望去,發間金钗上鑲嵌的明珠顯然價值不菲。
梅長君面容不變,安然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擡袖間,腕上那沒有任何雜色的羊脂白玉镯露了出來。
“我都聽绮姐說了,你根本就不是一直養在莊子上,而是前些日子突然出現的。”
見梅長君沒有反應,江渺然反而微微有些生氣,冷嘲道:“你還擺出這些姿态給誰看呢?不知是不是顧尚書從哪帶回的私生女,之前怕是從未見過這般質地的玉镯吧。”
梅長君卻輕笑出聲,望向眸光閃爍的顧绮。
“妹妹,今日相邀,便是讓一個外人來诋毀自家姐姐,甚至亂議自家長輩嗎?”
顧绮垂下頭。
梅長君又望向江渺然,眉目間透着的矜貴之氣竟讓她語聲一頓。
“怎麼?敢做不敢讓人說?”
江渺然回過神來,咬着牙連問兩聲。
因着前些日子救貓一事,江渺然對梅長君意見頗大,今日來顧府尋顧绮一同玩樂,閑談間聽到梅長君的來曆,便不依不饒了起來。
梅長君卻也不願與她争執。
顧府的事,江渺然也隻敢到自己面前嚷嚷幾句,若是真的對外亂傳,便是挑釁整個顧家。
“江小姐若是想替令尊與家父結仇,大可四處亂言。”
梅長君輕飄飄地回了一句,起身便要離開。
她緩步走至門邊,被江渺然扯住了袖子。
“顧長君!你本就來曆不明——”
江渺然一向自傲,今日被梅長君平淡的神态激到,一時間連世家禮儀都顧不上了。
她正要繼續說話,便被一道冷冷的聲音止住。
“不知我顧珩的妹妹何時輪到你來議論了?”
在外人眼中一向溫文有禮的顧珩,此刻望着江渺然的桃花眸中已覆上了一層寒霜。
“江繼盛新任兵部員外郎,一向謹言慎行,江小姐倒是性子完全相反?”
被顧珩厲聲問着,江渺然的腿有些發軟,這才想起自家兄長剛剛調去了兵部,臉上頓時煞白得不見血色。
“江小姐随意诋毀他人,不該道歉嗎?”
江渺然松開梅長君的袖子,冰冷的手指交疊在前,俯身道:“是我亂言了,請顧大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梅長君随意地點點頭,腦中卻回蕩着顧珩剛才所說的話。
江繼盛新任兵部員外郎……他們竟然真是一家。
“走吧。”
顧珩見梅長君并未生氣,笑着喚她出去。
他今日得空,準備帶梅長君出去玩,到院内尋不見人,才得知她到了顧绮這邊,恰好撞見江渺然這場鬧劇。
兩人走至小徑上,四處無人。
顧珩停下腳步,站在梅長君面前,輕聲道:“方才之事,我知你并未放在心上。”
因為他知道,梅長君雖居于顧府,但說話行事一向有分寸,更是從未自矜于顧大小姐的身份,親近中卻又透着疏離。
“但是你既已被父親認下,那便是我顧珩的妹妹,由不得那些雜七雜八的人诋毀。你不願對我訴說幼時受過的苦,但我仍想盡己所能彌補給你。”
“你在顧府一日,便是金尊玉貴的顧大小姐,縱是嬌蠻些也無妨,想做什麼都可肆意一些,不用思慮太多,我與父親都護在你身後。”
顧珩鄭重的聲音落在梅長君耳畔。
她愣了愣。
前世幾乎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幼時為着生存,隻有冰冷的任務,之後做了長公主,所言所行更是代表着皇家的顔面。
難得肆意,豈敢嬌蠻?
“我知道了。”
梅長君笑着點了點頭。
顧珩牽起她,走了幾步,又道:“解藥一事父親與我說了,沒想到沈首輔竟提出了這等要求,你若是難辦,等過些時日,我潛去墨苑給你将解藥偷來。”
“兄長莫急,”梅長君急忙道,“解毒不在一時,此毒特殊,拖上些年月也無妨,而墨苑内部太過兇險。”
看着顧珩不置可否的樣子,梅長君一甩手,狀似警告地道:“總之沒有我的同意,兄長不許孤身犯險。”
“……遵命,”顧珩長眉微揚,眸光燦若春晖,“這才有幾分顧大小姐的樣子嘛。”
走至府門,不見馬車,隻見一匹銀白的駿馬等在街道上。
梅長君詫異地擡眸,詢問地望着顧珩。
“我選的路馬車不好走,我帶你就好。”
他攬住梅長君的腰将她抱上馬,自己緊接着扶鞍而上,将她圈在懷中。
其實我會騎馬……
梅長君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覺馬兒已在顧珩的操縱下向前奔去。
夏日悶熱,但坐在馬上即有風灌來,倒是十分涼爽。
梅長君靠在顧珩懷中,望着視線兩側景物飛速倒退,從街景變幻成城牆,繼而是一望無際的草地。
出城了。
耳邊風聲呼嘯。
縱是嬌蠻些也無妨,想做什麼都可肆意一些……
梅長君想起顧珩鄭重的話語。
自重生以來,她第一次感覺萬分暢意,仿佛沉重的過往都随着馬兒的奔跑,遠遠地落在了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