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門前。
幾個女使小厮站在檐下,時不時望着落着微雨的街道,面上俱是喜氣洋洋的神色。
“你說大公子和大小姐何時回?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大房家宴剛擺好,老爺正坐在廳上等呢。”
“别急,大少爺在軍營得了消息,便打馬直奔蒼山接大小姐,算算時辰,應當也快回了。”
幾人正竊竊私語着,便見标着顧府家紋的青轅馬車辘辘駛來。
顧珩接過小厮遞來的傘,率先躍下馬車。他一邊撐起傘,一邊對掀起車簾的梅長君囑咐道:“長君慢些下。”
“我今日出遠門,怕是讓家中人等急了。”
馬車内響起梅長君微帶歉意的聲音。
在回來的路上,梅長君已從顧珩處得知了他匆匆趕來的緣由——梅長君名義上的母親,顧大夫人,在今日午時終于完全醒轉了。
顧大夫人身子一向不好,但自梅長君來後,心中有所寄托,精神已一天天好起來。
剛開始是幾日一醒,但不大認得清人,近來逐漸好轉。
直至今日,顧大夫人終于恢複了七八成,言談清晰,行動有力,許多往事也想了起來。
顧尚書得知此喜訊,下了朝便立即趕回府中,親自下廚,想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慶祝一番。
“你之前三不五時地陪着母親,她現在對你寶貝得緊,”顧珩眉眼俱笑,搖搖頭道,“若是叫你淋着了,我怕是難逃責備。”
“兄長這話可有點酸。”
聲音灑落在耳畔,是清軟打趣的語調。
顧珩有些失笑,擡起未撐傘的那隻手,想敲一下梅長君的額頭。
她躍下馬車,笑盈盈地看着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我可有說錯?”
顧珩望着她如水的明眸,将手不動聲色地收回去。
“沒……去見母親吧。”
跟随顧珩和梅長君進門的小厮笑言道:“大公子和大小姐回來的時辰恰好,家宴剛剛擺好,大夫人應當也在去正廳的路上。”
梅長君笑應一聲,腳上動作卻未放緩。
兩人行至正廳,剛好遇見從内院前來的顧大夫人。
“乖囡回來啦,外頭雨大,沒有淋着吧?”
顧大夫人愛憐地伸手過來,将梅長君的手牽起。
她面色仍有些疲倦蒼白,但眸光明亮,暖意融融,與以往渾渾噩噩的神态完全不同。
梅長君乖巧地應着,悄悄瞥了站在身側的顧珩一眼。
“母親……”
他輕輕喚了一聲,定定地瞧着顧大夫人的面容,桃花眸中隐有淚光震顫。
“珩兒吃醋了?”
顧大夫人笑語晏晏,用另一隻手将顧珩的手牽起,帶着他和梅長君一同往廳内走去。
顧珩一瞬不瞬地望着母親,天生帶着風流飒然的眸子此刻安靜極了,隻有凝滞而卷翹的睫羽微顫。
他牽着她的手輕柔順從,另一側的手卻用力握起,直至骨節泛白。
有些疼。
……不是夢。
病了數年的母親真的全然醒了。
他心中喜悅如翻江倒海,唇邊的笑渦閃了閃,将目光望向坐于廳中的顧尚書。
“都回來了。”
顧尚書看懂了顧珩眸中的欣喜,笑着點了點頭,起身走到夫人身邊。
“我做了好些夫人愛吃的菜,許久未下廚,不知可還合夫人的胃口……”
“夫君的手藝自是極好的。”顧大夫人同顧尚書走到主座坐下,“珩兒和乖囡也别傻站着,咱們顧大人難得下廚,快嘗嘗。”
一場家宴,其樂融融。
梅長君是其中最受關注的一個。
顧大夫人一口一個乖囡,生怕她餓着。
顧珩眉目舒展,一邊望着母親,時不時也為梅長君夾上幾道菜。
就連平日對兒女不善言辭的顧尚書,也對梅長君笑着說了好些話。
這些日子,梅長君也漸漸習慣了顧府大房的氛圍,相處下來确實如同親人一般。
她這幾個月的相伴确實起到了穩定顧大夫人情緒的作用,因此顧尚書和顧珩對她的态度也算正常。
但梅長君仍有疑惑。
既然顧大夫人清醒,為何還是将她當作女兒呢?
今日不能煞了風景,等之後再尋個時機問問兄長。
梅長君捧着顧珩遞來的酒杯,小口啜飲,視線遊移到窗外漸厚的雨幕上。
蒼山深處,同樣風雨蒼黃。
折返回山的裴夕舟換過一身衣物,才去同老國師見禮。
“不知師父驟然留我,所為何事?”
老國師行蹤不定,每月僅有幾日留在蒼山,過往授課、相談,都是提前定好了日子。
适才老國師叮囑裴夕舟晚些時候再過來一趟時,一貫和藹的神情變得有幾分嚴肅,想來是有要緊事。
“你先坐下,聽為師細說。”
老國師端坐椅上,擡手指了指放于身前的蒲團,低聲道。
裴夕舟應了一聲,拂衣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