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梅長君并未料到,待她掐着時辰到了書院,往日熱鬧的座位旁卻是稀奇的空蕩。
“長君你來了!他們都沒到,我還以為你也不來了呢。”
趙疏桐一人坐在書案前,看着放下書箱的梅長君,笑道。
都沒到?
梅長君向四處望去,發覺今日到書院之人甚少,平日裡來得早的裴夕舟、江若鸢和江渺然等人都不見蹤影。
她搖搖頭。
“發生何事了?”
趙疏桐望了望四周,拉過梅長君的衣袖,小聲道:“長君不知?朝中發生了大事,父親被驚動了,我湊着熱鬧偷聽了一些……”
“此事同蠻夷還有些關聯。咱們先生昨日将裴夕舟說的法子遞了上去,陛下看過後,當即傳旨,要大臣們讨論貢書問題。”
“你也知道,蠻夷那所謂的貢書,實質上就是勒索信,措辭蠻橫,極端無禮,并且如裴夕舟所言沒有兩族文字。”
梅長君點了點頭,一邊收拾書箱,一邊問道:“陛下可是有意一試?”
趙疏桐一拍桌子,道:“陛下有沒有意我不知道,可沈首輔應是無意。在殿上,他公然持反對意見,竟是不願試上一試。”
“一片沉默中,江渺然那嫡兄不知為何站了出來,直言此舉可行。”
“他官職不高,平日裡從未有所表現,着實讓衆人吃了一驚。沈首輔一黨立即有人站出,譏諷地問他現任何官。”
梅長君停下了擺弄書箱的手。
趙疏桐面上浮起欽佩之色,繼續道:“他當時鎮定自若地答了一句。‘臣為兵部員外郎,諸位大人不言,小吏自當言之!’”
梅長君神情一肅。
她能想象出當時的場景,以兵部員外郎之身直對首輔一黨,可謂浩然。
趙疏桐講完此句,頓了頓,皺眉道:“後面的事情我就沒聽太清了,應當是衆臣你一言我一語,不知為何扯到了之前那場科舉案上,把好多世家都卷了進去。”
梅長君回憶起前世的記載,低聲道:“江家便在其中。”
不過從最後的結果看,不是江家,隻是江繼盛。
聽了梅長君的微歎,趙疏桐義憤填膺起來。
“我被父親發現後,被趕離書房,後來悄悄折了回去,剛好聽見他的同僚說江繼盛已被抓入了北鎮撫司……”
“他還歎江繼盛不應作兵部員外郎,應當作禦史才對。”
梅長君看着一臉深以為然的趙疏桐,不禁有些莞爾。
“禦史是不錯,天不怕地不怕,想罵就罵,性命無憂,哪日摸準方向罵對了人,或許便能一飛沖天……但這隻是曾經罷了。”
梅長君望着趙疏桐略帶疑惑的雙眸,沉聲解釋道:“自科舉案起,朝局已容不下滿口聖人之言的義憤之士了。”
她閉上眼歎了一聲。
“即便禦史又如何,寫得一手錦繡文章直言上谏?”
“鋒芒太過則招橫禍,朝臣們寒窗苦讀數十年,滿腹才華韬略,稍稍不合上意便生蹉跎,是以禦史唯唯諾諾,反而讓一年少的兵部員外郎擔了禦史之責。”
梅長君想起前世江繼盛的結局,眉間浮起濃濃的傷色。
“都不過是高高在上之人手裡的一枚棋子罷了,用之、殺之,雷霆手段,穩固江山。”
這一連串的話語太過沉重,趙疏桐細細想着,一時沒了言語。
兩人沉默半晌,直到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長君,疏桐……”
梅長君向身側望去。
江若鸢面色慘白,眼角通紅,嗓音帶着哭過的沙啞。
“你怎麼出來了?”趙疏桐詫異地問道,“江家不是下令,讓内眷閉門不出的嗎?”
“我,我從小門溜出來的。”
江若鸢吸了吸鼻子,悶聲道:“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想着兄長往日便在兵部,長君和疏桐的父親或許能知道些内情。”
梅長君同趙疏桐對視一眼。
“那我說了?”
趙疏桐看着搖搖欲墜的江若鸢,有些拿不定主意。
“嗯。”
梅長君扶過江若鸢,讓她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對趙疏桐點了點頭。
日光寂寂,當趙疏桐講到江繼盛在金殿所言時,江若鸢眸中升起一絲火光。
“……便是如此了,其他的我們也不甚清楚,隻懷疑與科舉案有關。”
算上同梅長君所言,趙疏桐一連講了兩遍,嗓音因激動也有些沙啞。
“你兄長雖被抓到了北鎮撫司,但茲事體大,證據未清,短時間内應當不會受刑。”
梅長君看着低着頭的江若鸢,低聲勸慰道。
江若鸢沒有回答,雙手緊握。
原來如此……
怪不得兄長讓她别管。
江家閉門不出,隐有放棄之意,江若鸢感受到怪異的氛圍,心中忐忑,強撐着偷跑出家門,卻發覺自己并不能為兄長做些什麼。
可為什麼父親母親都對兄長不管不顧?
她心頭升起尋找緣由的想法,冷靜下來,眸中火色漸次平息。
“多謝疏桐長君告知,我偷着出府,現下應當快被發現了,隻能先回……”
梅長君看着強撐着精神的江若鸢,想了想,問道:“若鸢,我應當有法子能進北鎮撫司一趟,你可有什麼話要我帶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