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最後一回。
袖底餘有的最後一枚半兩錢輸罷,自此再不踏足半步。白杜在心中暗想,不該有的念頭又在蠢蠢欲動。
他明知此為賭徒通病,可一旦陷入,拔足便成了侈談。
“白兄弟來來來,下注幾何?”案邊諸賭徒見他光臨,不約而同擡首,卻見他僅握有一枚半兩。
賭徒頓時面露失望,叫喚道:“白兄弟這許久時日不來,怎的還是囊中空空?”
莊家解圍道:“白兄弟靠苦力掙那些微铢錢也不易,再者一枚半兩已足以下注,諸位不必計較。”
賭徒搖搖首,心道即便賺了你這一枚半兩也無意思,見莊家已将石博茕端來,于是閉了言語。
石博茕為十四面骰,兩面為字,其餘十二面為數,莊家将其擲于桌案,以手掌遮掩住,挨個詢問:“何數?”
“六。”其一賭徒掏出三枚半兩,“我賭三個。”
“十。”另一人推出五枚。
莊家轉向白杜,問道:“白兄弟賭幾?”
他唯獨一枚半兩,心說輸了從此也算再無挂礙,倒也落個幹淨。
于是幹脆說了個幾率最低的數:“十二。”
手心裡捏了半日的銅铢此刻汗濕津津,他攤開掌将其一擲,正欲轉身離去時,聞得身後一陣唉聲歎氣。
“怎會是這個數!”
“十枚全部輸盡,罷了罷了,歸家去罷。”
白杜聽着叫嚷,苦笑一聲,朝門口行去。
不料有人來扯:“白兄弟慢着!”一面攔于身前,勾着門扉不放他離去。
白杜将空蕩蕩的衣袖一抖,示意他此間已是幹淨不染微塵:“白某已身無長物,不值得莊家如此挽留。”
莊家抹了把汗,展唇沖他笑道:“兄弟,你交大運了!”
“兄弟自己不妨去瞧。”他向賭徒圍坐的那張桌案指了指,白杜半信半疑走過去,卻見那石博茕的頂端赫然顯示的數字為——
十二。
莊家主動将一桌人的半兩攏起,塞進他尚且不知所措的手心中,拍拍他的肩:“兄弟可再來一局?”
見他呆愣着一語不發,其他賭徒自是不服,嚷道:“再來再來,我等倒不信了。”
白杜低首望向手中沉甸甸的铢錢,方如夢初醒,不說這個秋天,就連與妹妹撐到明年也非難事。
他下定決心就此收手,這回轉身就走,不帶一絲猶豫。
“哎,怎麼得手一把就做了逃兵?”賭徒多為六國間四處分散的流民,大多不事農桑,以賭博為業。
白杜不理會,想起家中妹妹,生生克制了回頭再下注的念頭,奔向自家茅籬屋舍。
“阿兄今日為何如此高興?”見白杜喜上眉梢,還從集市裡提了兩袋粟米歸家,白姜好奇之餘,不免擔憂他是否走了甚麼不當之路。
“哪裡。”白杜将裝滿粟米的布袋堆在牆角,見她眉頭微蹙,寬慰道,“妹妹放心,今日為兄賺了好些錢兩,皆是出于正途,與奸盜無涉。”
“阿兄總不會告訴我,今日有個一擲千金的豪商,朝四處揮灑銅铢,恰好被阿兄撿拾得罷?”白姜自然不信。
白杜卻不敢向妹妹告以博戲實情,隻得随口遮掩,避開她追問眼神:“幫着西鄰商販賣了好些吳越之地的皮毛,為作答謝,特與了我這許多半兩。”
“原是如此。”白姜按下疑慮,挖了碗粟米端去竈房,起火做飯。
“我來。”白杜解開短褐,蹲下身開始劈柴。
白姜一面擇洗從地裡摘來的蔓菁,偏頭與兄長閑談:“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有幾回發現有道人影在咱家那竹籬外頭窺探咱們,我心裡疑惑,那人卻又不進家門,不知是何緣故。”
這幾日發生的怪事實在無法令她不多心,白杜亦知如此,深吐一息:“但願不是祖父仇家,否則憑着咱們一窮二白,實無令他人垂涎之欲望。我不在之時,你切記緊閉房門,保護自己。”
白姜微笑:“這些我自是省得,不用哥哥叮囑。”
白杜颔首,又彎下身子往竈膛裡添柴火。
.
第三日。
白杜照例于坊市間等候生意上門,隻是這回積蓄比以往豐厚不少,心境也因此平和許多。
他向旁邊的老者買了一兩馓子,也舍不得打開麻布,而是揣進袖裡,打算着回去給妹妹品嘗。
“白兄弟愛吃麻花馓子?”遠處有人抱着拳踱過來,與他閑叙。
“非也,吾妹喜愛。”白杜下意識回道。
待看清來人是誰後,又收斂了唇,不再應答。
賭坊的莊家賠笑,彎了彎腰:“白兄弟何必如此冷臉?”
白杜并不假以辭色:“白某不會再去了,閣下請回罷。”
莊家搭話:“昨日白兄弟不是赢了幾十枚半兩了,為何不再接再厲?”
白杜冷語:“昨日已是最後一回。”
“白兄弟再賣我一個面子。”莊家央求,牽住他打滿補丁的衣袖,“下注不拘多少,白兄弟隻要肯來便行。”
他态度這般殷勤,白杜不是慣于拒絕人的性子,思着再賭少許又能如何,于是又被拉着踏入賭坊。
衆人見他踏入昏暗屋中,皆來招呼他:“白兄弟昨日赢了我等許多錢回去,今日我等可饒不得你。”
白杜運氣一向一般,赢少輸多,因此衆人無不認為昨日不過是場偶然,今日定要全部赢回。
“來來來,開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