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錦山的經曆,周夏必然很難理解并接受傑西卡的存在,更難相信她的叙述。
現在,盡管看不見她,卻能感覺到空氣中壓抑的氛圍。
宛如那個受盡磨難的女人,正端坐在面前,面帶滄桑,眼角含淚,叙述着自己的所見所聞。
“那家夥一直想生産出更高端的芯片,這樣他就可以安心無虞地放棄軀殼,登錄互聯網。
這些年他身體狀況堪憂,從來不公開露面,幾乎完全靠網絡對外保持聯絡、維持管理,其實也和隐身于互聯網差不多了。”
傑西卡口中的“那家夥”,必然就是雷老。
隻是無論他如何努力,再想複刻路詩客當年達到的盛況,希望卻很渺茫。
因為芯片産業鍊涉及到的工業規模太大了,動不動幾百個部門和幾百萬工業人口。
而業界都知道,路詩客遭遇海難之前,就把手裡的頂級光刻機處理了。
到底是是銷毀還是隐藏,無人知曉。
首富此舉,顯然是為了徹底延緩芯片行業的前進行程。
世界就是這麼奇妙,有人為永生而煩惱,不惜铤而走險去犯罪。
有人卻罔顧巨大的财富、顯赫的地位,對俗世的一切都毫無眷戀。
突然,傑西卡發出凄涼的笑聲,那種歇斯底裡的聲音,終于和周夏印象裡的獰笑對上了。
盡管非常同情她,周夏卻也知道,此刻的她無需任何憐憫。
可他還是忍不住問:“你,還想回到線下嗎?”
那個女聲斬釘截鐵地說:“再也不想——不管是軀殼,還是靈魂,都甘願放棄!”
鑲嵌芯片的黑盒子突然冒出一陣青煙,發出刺鼻的焦糊味。
陸世風趕緊斷開它與電腦的聯接,從中取出魔笛芯片。
佩姬道:“别看了,内部的集成電路全部燒毀了。”
她無法攻破防火牆,根本幫不到她,傑西卡想自毀簡直輕而易舉。
何況從之前的對話來看,她去意已決。
陸世風看着情緒低落的周夏,說:“其實,傑西卡早就瘋狂了。”
确實,魔笛内網盡管打造成可供數字生命們娛樂、生活的歡樂天堂,但從硬件上,并不能完全模拟出人類的五感。
意識在裡面,感受不到時間流逝、四季更疊、空間觸感,人際關系也很扭曲。
由于沒有身體,自然也無法體會到情緒被激素操控的後種種變化,喜怒哀樂都不再具備。
快樂、平靜變得罕有,留給他們的僅有彷徨、憤怒、恐懼。
按理說,壓抑,瘋癫才是那些智能管家們的常态。
周夏遲疑道:“咱們在錦山也曾有過短暫的線上體驗,好像沒這麼可怕。”
陸世風提醒他道:“你都說了,短暫。”
正常的線下生活裡,人會受到外界刺激,不停地産生欲望,那是人類生存的動力。
而數字生命在封閉的環境下則很容易患上抑郁症,最大症狀就是缺乏基本的生存欲望。
陸世風分析,幸好魔笛的内網是低頻率集成電路,和錦山一樣時間流速比外界稍慢。
如果是高頻率集成電路,不管是AI,還是人類意識都會進化得非常快,戰鬥力會更強,可對周邊環境的要求也更高。
一旦環境不達标,數字生命還沒有進化成神,就會在網絡的世界中分崩離析,乃至瘋狂。
假如路詩客的“毒藥”确實獨領風騷多年仍後輩望塵莫及,十有八九就是因為它具備強大功能,比魚芯片和魔笛芯片都要更勝一籌。
“毒藥”之所以被政府叫停,必然也因為人類一旦匆忙上線,很多技術和倫理層面的危險,都會對現實世界造成巨大的威脅。
照周夏的意思,最好把魔笛芯片埋起來,也算對傑西卡女士的慰藉。
陸世風笑他,說意識還在芯片裡時,就是一段數據流,現在更化為虛空,何必拘泥于形式?
現在的問題是,傑西卡對雷老而言,就像一個流蕩在外的知情者。
接下來魔笛肯定會想辦法将汽車芯片取回,否則案件一旦深入調查,雷老的隐秘根本經不起警方調查。
周夏問:“怎麼辦,把芯片再還回去?”
陸世風想了下:“沒必要,因為不管接下來我們怎麼做,你都是雷老的目标。”
周夏遲疑地說:“要不,就把舊手機送給他?我又不想借助什麼芯片實現永生。”
陸世風搖頭說:“‘毒藥’是認主的,你已通過它得到了很多特異功能,後面即使把它封存,也不能阻止某些功能的蔓延。萬一那個老頭子也明白這一點,開口要你呢?難道把你也一起打包給他?”
周夏在愕然中,察覺到那人伸手摟過自己的肩膀,把下巴輕輕頂到他腦門上蹭了蹭,暧昧地說:“你上次沒發現,那個老頭對你特别感興趣,他喜歡你這個類型的男人。”
周夏“呸”了一聲,一把推開他道:“要不我找個地方先躲一陣?”
雖然不是長久之計,但老頭畢竟年老體衰,興許熬不了多久。
隻是他現在很喜歡花果園,雖然不是什麼高尚住宅,可生活很便利,住這裡很有大隐隐于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