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個信号極有可能是加油站的,他不如借口加油休息,把車停在加油站的停車場,好換取片刻的清靜。
想到這裡,周夏迅速把車開過去,下車後他先是沖裡面的人打了個招呼,這才拿出加油卡,準備自助加油。
因為想起加油站不能用手機的叮囑,他還特意摸出它打算關掉。
手機畫面仍然停留在海德拉的一個對話框上,是須叔的留言。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周夏蓦然冒出一個念頭:保爾說須叔不是人,要是能對須叔占蔔預測一下,是不是就能判斷一下保爾的話倒底有幾分真,幾分假了?
這個想法僅僅是一閃而過,周夏随即關機把它揣進口袋,又将輸油管裝好,按下了“啟動”鍵。
汽油汩汩地流動着,将癟癟的橡膠管子撐飽滿,好像一股巨大的活力正在從遠處蔓延到眼前、經過、走遠。
周夏的思緒仍然漫無邊際地飄蕩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手裡的橡膠管依然在顫動着,怎麼這麼久還沒加好?
這時他才發覺四周驟然安靜,之前環境中的種種雜音都消失殆盡,能與現實發生鍊接的,僅有手裡的那根輸油管。
汽油,或者說某種生命力仍在薄薄的橡膠管内流動着,周夏能感受到那種力量帶給他手指肚的壓迫。
輸油管似乎變得無限長,蔓延彎曲,連着遠方的一扇虛幻的大門。
周夏屏住呼吸,聽到那看不見的大門後,隐約有狂風暴雨的聲音,其間還夾雜着陣陣呼吸聲,就像門背後藏有一匹正在艱難壓抑怒火的龐然怪獸!
這時,虛幻的大門突地敞開,周夏被迎面而來的飓風吹得立不住,要死死保住加油罐才能勉強站住。
他在朦胧中聽見大門内傳來近野獸般的怒吼:“不要試圖占蔔我,不要試圖占蔔我!”
那聲音震耳欲聾,周夏頭疼欲裂,根本無法抵禦那種痛楚,頓時疼得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後,先是感覺到背後傳來一陣劇痛,繼而才發現有人正拽着自己的腳踝,緩緩在草地拖行。
頭頂湧動着混沌的黑暗,根本無法分辨具體位置。
他發不出任何聲音,用盡全部力氣将右手放在後腦勺,指尖上濕答答,觸到不少血。
怎麼回事兒?就因為他無意間的念頭,觸犯了這個虛拟的世界規則,犯了忌諱?
再看那個前面的男人,他的衣物層疊繁複,身體較為虛化,有往外蕩出漣漪的迹象,身體的輪廓則模糊不清。
男人将他丢在草叢裡,立即走了。
在周夏迷迷糊糊的意識裡,隻記得頭上的樹梢和淡白的月亮,以及附近行駛過的車輛發出喇叭聲。
可他不絲毫動彈不得,也不能發出一點動靜。
最令人絕望的,就是明明外界觸手可及,自己卻不能發出任何求助的信号。
周夏不斷地昏迷又蘇醒,再一次醒來時,竟然覺得不再害怕,而是特殊的平靜。
那是瀕死前的安甯嗎?
從宏觀上來說,每個版本的虛拟宇宙或許和電視劇一樣,是靠信息堆砌起來的世界。
但從量子層面,他甯可相信它的劇情是能被意志撼動的。
命運就像薛定谔的貓,可測又不可測。
耳畔傳來小孩子的嬉笑聲,大概是幾個小學生正在追逐戲耍。
周夏已經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瀕死前的閃回。
他覺得這次昏迷之後,自己将不再醒來,便奮力掙紮着,想要把手臂伸出。
就在這個時候,什麼東西撞到了他已經失去了知覺的手——有個孩子被周夏絆倒了。
記得電視劇主角在經曆重大時刻時,往往都伴随着電閃雷鳴,大雨滂沱,老天爺還會自帶4D聲效來烘托那凝重而複雜的氛圍。
周夏在那一刻,也聽見了轟鳴。
救護車很快來到了,他在昏昏沉沉種被擡上去,仍不忘抓住個随車護工的手腕大聲道:“有手機熱點嗎,幫開一下,我要上網!”
蘋果園
陸世風聽見電腦裡傳來一聲“不好,這小子跑神了,亂搞什麼!”
他敏銳地感知到須叔的關機計劃,剛想出手阻止。
隻聽見一陣尖銳的噪音,自己直接被無形的力量抛飛,随即狠狠撞在了門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混沌中,眼前出現一扇虛幻的大門,從裡面傳來的聲音,就好像有千軍萬馬在逐漸逼近那樣,聽得他頭皮發麻。
很快地,大門敞開,顯出黑色水波。
它先是朝外猛然一凸,随即又凹了回去,坍塌處形成一個具有強大吸力的漩渦。
屋裡的杯子,桌子,電腦,沙發之類都飛了起來,統統朝那個漩渦裡鑽。
陸世風抱着門,雙腳用勁固定住身體,沒有飛起來,但他發現整個空間都在被壓縮,所以他仍不間斷地朝着漩渦滑行,以至于雙腳在木地闆上拖出兩道淺溝。
這樣的碾壓,他根本毫無對抗成功的機會!
突然,漩渦裡聲音消失了,水波迅速瓦解,“刷”地崩解成粗壯的水晶繩。
它們既有着固體的堅硬姿态,卻也不乏液體的圓滑,如暴雨般噴射、落下,很快又消失于地面。
瞬息後,虛幻大門完全消失。
房間恢複如初,陸世風仍然坐在電腦前,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他努力克制住情緒,說:“佩姬,你剛才都看見了什麼?”
小女孩的聲音怯怯道:”我什麼都沒看見,也沒聽見,發生了什麼事?”
他做了次深呼吸,隻聽須叔道:“沒事兒了,周夏估計待會就能回來,剛才很玄,臨界狀态差點突破,擔心你出手幹預,對你小懲大誡一下。”
陸世風本能地想罵人,還是忍住了。
須叔這才道:“孩子,你最近身體還好嗎?是不是五感在慢慢缺失?比如一顆釘子紮進身體,一粒石頭擊中後背,有時候都感覺不到它們帶來的份量和痛楚。”
佩姬發出“咦”的一聲,大概想起了什麼。
須叔說:“你的症狀和你父親一樣,這種不治之症隻有放棄肉身才能解脫,你父親已遠離苦海,你呢?你們父子兩個都好勝要強,可靠強悍和精明在人間厮混,終是落了下乘,最後依然會和他以為已經超越了的烏合之衆一樣,留在貪嗔癡的苦海。”
陸世風大聲道:“滾吧,别讓我再遇見你。”
須叔哈哈大笑:“總會遇到的,在另一個嶄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