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華德一直守在輪船駕駛艙門口,哪怕知道不會有什麼人來,軍人的天性仍令他保持了十足的警覺。
直到牆角緊閉雙眼的的那個人,發出聲音。
他連忙轉身沖進屋裡,驅步彎腰,俯身緊盯着着周夏的眼睛。
謝天謝地,對方睜開了眼。
霍華德按捺住滿心的喜悅,問:“有什麼能讓我們兩個都脫身的辦法沒有?”
話一出口,立時又有些不安。
畢竟,虛拟世界裡的NPC永遠不可能跳出屏幕外。
周夏自有他的使命,也有線下的軀殼接受線上的意識,而他呢?
隻見蘇醒後的那個人,用一種略有些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霍華德擔心地問:“怎麼了?找不到辦法嗎?”
周夏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我在版本2的虛拟宇宙,回溯到霍華德上校的處境,你要不要看?我把視頻留在了遊戲的百寶箱裡。”
準确點說,那是更接近現實的、A國空軍上校霍華德駕駛飛機從航母墜落後、第36個小時後的一部分遭遇。
霍華德從周夏的表情裡,敏感地嗅出幾分不祥的預兆,因為那種悲憫的眼神,實在令人不舒服,哪怕沒有惡意。
周夏為他打開視頻後,迅速地扭過了頭,仿佛不忍心再看第二遍。
霍華德的表情則越來越沉重,隔着屏幕他似乎都能聞到鏡頭裡的血腥味。
今天發生的很多事原本就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令人長久以來形成的三觀被撼動,但為了求生,他隻能暫時不去考慮,将種種情緒全部壓到心底。
現在看到另一個“自己”飽受戕害的細節,他額頭的汗開始不斷冒出來,肩膀猛烈顫抖着,以至于之前隐忍的情緒再也無法控制,用雙手抱住頭後痛哭流涕,嚎叫道:“天啊,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周夏隻能以沉默應答。
駕駛艙隻有一個男人的哭泣聲。
畢竟是軍人,心理素質過硬,霍華德的情緒很快就平複了。
他臉上顯出某種堅毅的表情,似乎已有打算。
隻見他起身朝周夏鞠了一躬,笃定道:“如果想請你幫忙救另一個我,告訴我,該怎麼做?”
他已想通,隻有假手他人,才可以幫助現實中的自己速死擺脫困境。
而周夏肯定是有辦法的,否則何以解釋他特意把視頻帶來的行徑?
周夏其實也早就想好:在版本1的虛拟宇宙裡,隻有滿足“霍華德已死”的條件,自己才有遊戲通關的機會。
與霍華德反目?親手殺掉對方?是迫不得已的下下策。
可他向來遵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條,讓他催促或者命令一個和自己無冤無仇的人去死,實在是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想到這裡,他并沒有立刻回答對方的詢問,而是盯着霍華德的眼睛道:“有本中國古籍叫《搜神記》,裡面有個故事,講一個叫‘赤’的孩子想要替父母報仇殺死魏王,但魏王早就把他列為全國通緝的人犯,赤沒有機會靠近仇家。後來,赤結交了一位俠客,便把自己的頭顱割下,請他以‘領賞’為借口,接近魏王,刺殺仇家。”
霍華德一愣,問:“這個孩子那麼相信‘俠客’?俠客後來真的幫他了嗎?”
周夏點頭道:“俠客獻出人犯的頭顱,得到魏王褒獎,趁他觀看‘赤’的頭顱被滾水沸煮時,伺機割下對方腦袋,還割下自己的腦袋,三隻頭在大鼎中追逐撕咬,直到将魏王完全咬死。”
霍華德聽後沉默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下線後請代為看望我的親人,告訴母親和未婚妻,我永遠愛她們!”
周夏隻能用力點點頭。
随即,霍華德走出駕駛艙,擡頭昂胸,雙臂伸開,仿佛要擁抱什麼。
一道耀眼熾烈的光柱從天而降,把他籠罩住。
四周隔離在光柱之外,被襯托地極為黯淡。
就在那個明亮的光柱中,霍華德又朝周夏看了一眼,後者大聲道:“放心,我一定會把你殺死!”
霍華德笑笑,終于,他的身體化為馬賽克狀,猶如一個巨大的拼圖那般,破裂了、消失了。
周夏随後也失去大部分的知覺,他好像經進入另一個時空,那裡沒有時間,也沒有重力,僅有一隻隻詭異的眼睛若隐若現。
他就像騰雲駕霧一樣,踩着棉花糖,飄進了蘋果園。
依然是那棟樓,依然是那間房,依然是那個沙發,依然是臨行前仰望天花闆的姿勢。
不同的是他的嘴唇在顫抖,牙齒在顫栗,哪怕拼命想制止這不安的情緒,可身體卻還保留着之前的種種記憶。
終于,他睜開了眼,環視周遭後,蓦然想起遊戲中的經曆,立即對所處的世界産生了懷疑。
隻見周夏“騰”地坐了起來,喃喃自語道:“我們會不會仍處在一個由上層程序員創造出的虛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