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老老實實地說:“我是來找工作的。”
“喔,原來是新人。”店員的态度迅速恢複冷淡,開始詢問他以前做過那些職業。
她的樣子看上去僅僅十七八,可說話的口吻神态,起碼得有五十歲。
僅有看見鏡子裡的人時,她的表情才變得柔和,似乎在感慨和緬懷着什麼。
周夏覺得她多半,換過皮膚。
他實在不想打破她對盛世美顔的品鑒,隻能小心地問:“新工作必須借鑒以往的職業經曆?”
那女孩不耐煩地挑下眉毛,終于把雙眼從鏡子挪開,有點答非所問:“每個上線的人都帶有過去的執念,像一種治不好的頑疾,比如吃飯、工作、睡覺。”
周夏還是有點不大懂,上班真不是他的執念。
可在一個全新的地方落腳,必須有一個身份和謀生之路。
要不還去當騎手?他立即道:“我以前做過騎手。”
女孩終于露出笑意:“你想要什麼樣的車子?”
看來有戲,而且車型還能指定!
周夏興高采烈地回答:“會飛的汽車!”
女孩打了個響,指着他背後懶洋洋地說:“好了。”
這麼快?他緩緩轉過身——真沒錯,那是一架小貨車改裝而成的直升機。
準确點來說,說是一輛長得像直升機的汽車。
車頂裝了螺旋槳,汽車後蓋拆掉後接上了尾翼。
簡陋得如同小學生手工課上的作業。
似乎看出他的驚愕,女孩特意加了一句:“訂制産品,概不退換。”
“好吧。”
“快遞包裹已經裝好了,裡面還有些借給你的零錢,連同買車費用會分期從你工資裡扣。”
“好吧。”
臨走前,她仍不屈不撓地推銷桌子上的美人頭:“買的話算你八折!”
“不用,謝謝。”
車子開起來和線下沒什麼區别,收件的人地址都是B開頭的數字編碼。
到了正午12點整,沿街會出現很多自助售貨櫃供人投币點餐。
到了下午18點,不少大廈的自動升降梯會顯示空餘床位,供人進樓自助選客房。
周夏最初的幾天,就在這種渾渾噩噩中度過。
等到第四天早晨他從大廈出來時,望着天邊的晨曦,幾天以來惶惶不可終日的心情得到了一點緩解。
他開始有點理解那個女孩的話了。
如果一個人正在經曆漫無目的、無所适從的階段,假如每天都固定完成一些屬于自己的事。
不管是吃還是睡,都會是今天的安心來源,更也是明天的安定所在。
怪不得這裡的數字人哪怕明明擺脫了日常需求,卻仍然會在吃喝拉撒這些事上耗費精力。
說是儀式感也好,或者拿來錨定生活的力量感也罷。
總之,日落而眠,日出而作,還真的深深地刻畫在人類的基因中。
直到第五天,實習期合格的周夏才有資格進入大廈内部送貨。
這次幾乎是進門的瞬間,背後的噪音和道路就不見了。
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土地,連綿的山脈上都是竹林。
他很有種武陵人忽逢桃花林的感覺。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覺得連空氣都那麼清新。
他又看下包裹,大廈編号為B03000891,收件人叫“麥肯”。
路人告訴他,麥肯是個孩子,他可以去竹林裡找。
好容易爬到半山坡,周夏注意到了前面有個女人在挖竹筍。
因為山上的毛竹太多,竹葉很密,她彎腰時幾乎看不到人,僅能看見穿着花衣服的脊背。
這時一個小男孩過來問:“你不是我們這裡的人。”
周夏蹲下來對他道:“對啊,我開車來送貨。”
孩子兩眼放光:“外面的世界什麼樣?我每次出門都坐地鐵,從沒在地面走過。”
周夏安慰他說:“地面的環境可沒你們家好。”
“真的?”男孩半信半疑。
這時,竹林裡傳來輕微一聲“呼啦”,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地上翻滾了一下。
他擡眼去看,挖筍的農婦不見了,唯有竹葉翻動,仿佛有人在地上打滾。
小男孩也注意到了這個,摸着腦殼說:“可能不小心掉到哪個坑洞裡去了,這裡的坑洞一般竹葉覆蓋也看不出來,很容易踩空崴腳。”
于是他喊了一句:“姆媽,你沒事吧?”
無人應答。
周夏聞到一種腥臭的味兒,它就像一根點燃的線香,正一縷縷、一絲絲地從竹林裡揮發、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