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停地變換風景,但無論如何變,都是青翠欲滴的綠色。
他心說:山有這麼高嗎,怎麼還在不停攀爬?
但氣溫明顯變了,他分明感到了寒意。
就在他以為永遠走不到車廂尾部時,終于在發現狹窄的通道當中,出現了一個穿花襯衣的女人。
她背對着他,身上衣服的花紋有點眼熟。周夏嘗試着喊:“月竹?”
那女人慢慢轉過來,是一個容貌姣好的女人,看不出年齡的那種。
周夏走到她面前蹲下來,仔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他記得埃爾斯說過,即使是幻境的締造者,也不能直接控制闖入者的感受,必須且僅有通過細節豐滿、邏輯通順的幻境,從而觸發對方的感受。
一旦邏輯不通,或是數據不足,幻境容易缺乏感染力,很容易令人出戲。
就像一部小說的作者,不能強迫讀者從TA的作品裡得到快樂和信服那樣。
畢竟,一旦被讀者判斷為“不合理”,畫面根本無法渲染,情緒更無法漫延。
此刻的月竹并沒理會來者,仍舊低頭忙碌。
她在剝竹筍,右手都是剝好的嫩筍,白白淨淨。
左手的筍還帶着很多泥巴,盡管如此,也仍擋不住那種植物特有的清香,不斷地沁人心脾。
看來那小家夥還挺會編,周夏一時半會瞧不出任何破綻。
他隻好開口說話,試圖從月竹身上找到些許線索。
隻聽他問:“竹筍好挖嗎?”
月竹頭也不擡地說:“好挖,但很多人都不懂得怎麼挖。”
說到這裡,她拎起一根剝好的筍放在他面前感慨道:“有一些東西就是天生的,就看老天爺是不是賞飯吃,如果賞,不用教也會;如果不賞,怎麼學也學不會。”
這番話,自信至極。
周夏虔誠地問:“難道一點訣竅都沒有?”
月竹笑道:“我告訴你,你可要記牢,那就是‘一次不全挖完’。因為做人不能太貪,要留一點筍給土地神,那樣的話才不會傷竹根,來年仍有的挖。”
周夏臉變冷了,他問:“原來你從來不傷竹子,那你的兒子麥肯呢,你傷過他嗎?”
月竹突然呆住了,手也停了,愣愣地望着遠處發呆。
這一刻,他多希望她能否決自己。
月竹咧嘴笑了,表情有點瘆人。
她好像在努力回憶着什麼,自言自語道:“
别人的錨多數是吃飯、睡覺、工作,但對我來說不夠,我的錨就是有家,有丈夫,有自己的孩子,至于多苦都無所謂。我之所以登錄綠洲上線,就是攢夠了錢後連夜排隊給男朋友買新手機,哪裡想到手機有問題。”
她低下頭,情緒有點低落,旋即又擡頭笑了:“
我在綠洲第一次結婚、訂制孩子時,特意花了更多的内存和算力,選了個好帶的七歲孩子,可前夫說後悔了,說他結婚隻是想享受合法的‘性’程序,而孩子實在用了他太多内存,他不想管了。
可我不後悔,麥肯特别乖巧、懂事。”
周夏不想打斷她,幹脆也幫她剝起竹筍。
月竹繼續道:“後來我遇見了福哥,很喜歡他,為他買了很多東西,我忍不住說咱們結婚吧!他說除非我能立刻生孩子,讓他當上爸爸才行。”
周夏忍不住戳破她:“福哥是騙你的,他就想從你這裡得到好處,不想費力養孩子。”
月竹睜大眼:“不會的,家裡的錢我會賺,他又不需要挖礦,隻要當個好爸爸、好丈夫就行。”
原來在有些人定義裡,這也能叫“好”。
見周夏沒有附和,月竹有點不高興:“你又不是我,你怎麼會懂!”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他确實沒理由、也不想去評論别人的人生哲理,但如果她犯法殺人,那又是另外一說了。
周夏想起洪河邊,麥肯那具瘦小的身體,還有身上的傷痕,心頭沒來由的難受。
在母親沒有急于再婚前,孩子還是媽媽的乖寶寶,後來則成了媽媽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此刻的月竹,臉上分明是癫狂與執着。
那是不可說服的、是即使面對絕對的真相,也會欺騙自己的執拗。
車廂另一頭傳來一陣古怪的笑聲。
那種很經典的反派笑法,令人瞬間理解了什麼是“桀桀怪笑”。
有人亮相了,那确實是一個小孩,但不是麥肯,個子比他矮很多,頂多六七歲。
“白頭佬,不記得我了嗎?”他大剌剌地問,毫不見外。
周夏起身望着他,再怎麼回憶也想不起哪裡遇見。
那小孩咧嘴一笑:“你還朝我開過一槍呢,然後我養母說我沒用,就抛棄了我。”
他擡手指下月竹,聲音逐漸變冷:“麥肯是我的好朋友,沒想到他的媽媽更狠,為了改嫁,連幾天時間都等不及,直接虐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