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姨知道這個小夥子見自己時穿了皮膚，她以為是他劣質的皮膚要脫落了，便沒放在心上，又重新回到座位。

可她仍有些惴惴不安，很快又折回來繼續觀察。

她自小就有特異功能，善于從别人的肢體語言、面部表情、情緒波動解讀出他人真實想法，這足夠她為人量身定制去創作幻境。

她也明白若非必要，不宜更深一步的進入人的内心去挖掘隐私。

因為一旦被對方的陰暗面侵染，最終可能會反噬到自己。

想當初，她就是因為發現了姊妹們的隐秘，還主動告密，這才釀成了大錯。

可這一次，眼見得地上的男人皺起眉毛，喉嚨裡發出古怪的聲音，馬姨真得很擔心他下一秒就會咽氣。

估計他在幻境裡遇見了危險。

不應該啊，馬姨心想自己僅是給他在船上捏了段輕松惬意的遠洋旅行而已。

但馬姨也深知自己編織幻境的能力，一旦被裡面的人認為是真的，能夠讓當事人不知不覺被滲透，那它所産生的傷害對現實中的身體也會有實質性體現。

之前來買書的人都被她警告過，僅是忘記提醒他了。

要不要幹涉一下呢？

馬姨腦海内閃過一個又一個想法，她猛地搖頭，也沒有擺脫“進去看看”的念頭。

終于，在興奮中、在微微的恐懼裡，馬姨伸出雙手，在周夏面前做了個抓取的動作。

緩緩的，她面前出現了全息的圖影，但僅是一片混沌，偶而夾雜着幾隻螞蟻，沒有任何其它圖像。

這是周夏在幻境中的感受？他怎麼會有螞蟻？

這時，一種被電流擊中的心悸感突然襲來。

馬姨察覺到某種強大的意志，猶如在黑暗中沉睡千年的怪物，驟然睜開了“眼睛”。

她被人從幻境中窺視了！

馬姨想要結束眼前的，可來不及了。

她腦子裡迅速被大量的冗餘信息和無用知識塞滿，有種要原地爆炸的炙熱，思緒更無法轉動。

半空中的混沌不見了，一個俊美的男人身形越來越明顯，他身着黑袍，站在甲闆上，眉宇間夾雜着某種難以言喻的痛苦，正呆呆地望着她，似乎在問：“找我嗎？”

一道道微光從幻影中透出，漸漸籠罩整個宮殿，似乎試圖将桌椅、祭壇、書架都還原成微觀世界裡最基本的顆粒。

馬姨終于在此刻奪回身體的控制權，她朝後退了兩步，一個驚懼的念頭冒了出來：地上那個男人體内倒底封存了什麼東西，難道被她無意中喚醒了？

事态正在朝往不好的方向急墜而去，馬姨本能地想溜掉。

她在慌亂和内疚中俯身摸了把周夏的肩膀——好冷，簡直和死人差不多。

逃走的話，這人必死無疑。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解除永生殿的隐秘狀态，讓這裡的時空與現實的命運互通，從現實中汲取算力，幫助周夏以及自己突破眼前的狀态。

這樣一來，永生殿就有被暴露危險。

可如果不試一下，恐怕周夏和自己都會完蛋。

馬姨拿定了注意，不能逃跑！

頂天的立地的書架開始不斷震動，上面的書本一本本掉落地面。

一副又一副的書本、畫卷在墜落中不斷展開，裡面的文字和插圖都掉了出來。

它們像彈落倒地，又被彈到高處。

在這片混亂中，馬姨猶如石像般一動不動，連馬燈都凝固在半空。

與此同時，薩特本位于不同地方的每一扇門，不管是将軍的寝室、藏寶庫，還是普通的居民家，久無人住的地下室，不對外開放的公共區域，甚至連雞窩和狗窩的門，都“啪”的一聲，自行打開了，然後又“啪”地關上了。

有的人發現了，以為在做夢。

有人被突如其來的戶外寒氣侵襲，把被子蓋得更緊了。

還有人恍惚中聽見“啪”的一聲，睜眼後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便又含含糊糊地合上了眼繼續睡。

從千家萬戶遊動出來的點點星光，先是飛快遊走，繼而彙聚一起，勾勒出一股涓涓細流。

它以星光的姿态聚集在永生殿門前，不停地盤旋，以至于越來越大。

直到殿門突然敞開，“星光”又以洪流般的姿态“嗖”得鑽了進去。

周夏的意識此刻隻覺的原本渾噩的大腦裡，湧來陣陣市井人聲。

那聲音裡帶着煙熏火燎的生活氣息，有菜場臭魚爛蝦發酵味兒，有千家萬戶廚房裡的油哈喇氣，還有醫院刺鼻的來蘇水味兒，夏日裡擁擠人群的汗味，春季裡的花香。

從視覺上來說，這感受裡既有白鳥城紛亂的街景，也有小漁村的人頭攢動的酒吧，甚至連熔岩洞裡的畫廊都出現了。

總之，凡是注射過疫苗的人，此刻都在向他分享着自己鮮活的生命。

他們的感受，猶如信徒們的祈禱，不斷地回蕩在他耳畔，形成了他對那些人具體紛繁生活的感知。

最後，那些市井人聲彙聚成洪亮悠長的鐘聲，一聲聲響徹半空。

仿佛在寂靜的夜空中打開了一扇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