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姑娘氣地嘟囔了一句:“呆子。”
“楊姑娘似乎不怕了。”展昭卻道。
剛才瞧見滿地白骨吓得花容失色、魂都去了大半,如今卻敢侃侃而談。
“亂葬崗刨來死人骨有什麼好怕的,就是惡心了點。”楊憶瑤輕哼,又瞄了一眼展昭,嘀嘀咕咕地垂頭自語,“……他們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死了。”
展昭神色微動:“楊姑娘為何斷定是拐人了?”
尚未等到楊憶瑤回應,知縣的馬車來了。
知縣探頭對展昭緊張催促道:“勞煩少俠帶路。”
這也怪不得縣太爺緊張。他調來天昌鎮為官數年,可謂是白馬過隙、歲歲太平,平日敲鼓報案多為偷雞摸狗的小事,最大的案子除了丢孩子,便是數月前陳州流民的安置。怎麼那開封府的包拯剛要來,這地兒就出事了,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縣太爺這邊請。”展昭颔首上馬,向楊憶瑤歉意一笑。
楊憶瑤似乎無意再跟去,隻是瞧了瞧展昭馬上那個總是埋着頭的少年,扭過頭騎着馬走了。但沒過一會,她又從巷子裡拐回來,仿佛改了主意準備跟上。
不過她一仰頭,卻發現一道影子蹿進了縣衙裡。
楊憶瑤牽住馬回頭,果不其然見縣衙屋檐上站着個人。她出神地瞧了老半晌,久到那人都對上了她的眼睛,她這才不好意思地收了目光去尋展昭,可哪兒還有展昭和那知縣的蹤影。
忽地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楊憶瑤順勢往左邊一看。
一個人站在馬邊上,懷裡抱着一把長刀,挑着眼梢瞧着她,口吻倒是客氣:“敢問姑娘,這縣衙裡的知縣上哪去了?”
嚯,這人真好看。
“有人報案,帶人出去了。”楊憶瑤心裡想着,下意識地往展昭離去的方向一指。
“報什麼案?”那人順着楊憶瑤指的方向掃去,繼續問道。
“密林白骨案。”楊憶瑤順口道。
那人擡着眼皮盯着楊憶瑤看了須臾,道了聲謝,轉身就消失了蹤影。
嚯,功夫也很好。
楊憶瑤揚着臉想了一會兒,雖然像是個富家公子,但是眉目淩厲……她将江湖上的年輕人排排号,似乎是猜到了刀客的底細。果然好兇,但也好俊。她歪着臉琢磨,也不知是看見什麼了,又騎着馬慢慢地拐進了一條小巷子。
日頭高了些。
展昭帶着官府之人總算回了密林道上。
見官道上真有滿地森然白骨,白日青天的,一衆官差吓得渾身冒起冷汗。好在那知縣吓歸吓,一想到包拯的出巡隊伍已經在路上了,登時一個激靈,招呼着一群六神無主的衙役四下查看,倒也井然有序。
雲孤帆仿佛對着白骨兇案毫無興趣,正坐在馬車外頭,擺弄着一枚方孔銅闆。隻在展昭近前時,他擡起頭來,告辭道:“既然展少俠已經報案,雲某還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未等展昭應答,那邊一個衙役沖着縣官喊了一句:“大人,這是長順镖局的镖車。”
展昭的耳朵微動,同雲孤帆抱拳一禮道:“勞煩雲公子久候。山水有相逢,那便就此别過,後會有期。”
長順镖局成立十年之久,在江湖上也稱得上威名赫赫。
總镖頭楊烨振據聞本是個尋常書生,三十多年前好心收留了幾個路人,卻不想他們乃是在逃囚犯。此番引狼入室,慘遭橫禍,一夜之間滿門被屠,隻有楊烨振孤身奔逃。而後楊烨振棄文從武,拜師學藝,十年追兇,待到大仇得報才回老家開了镖局。
江湖人大多耳聞此事,亦佩服一個白面書生為報家仇竟做到這般地步。镖局成立那會兒不少豪傑都搭了把手,也算是照顧他的生意。
雲孤帆拱手作揖,未有在意展昭的心不在焉,笑道:“有緣自會相見。”
他上了馬車,慢悠悠地和子青先離去了。隻是馬車順官道行了一段,雲孤帆又掀起馬車的簾子,側頭望去。也不知是在瞧展昭,還是他身旁那個揪着衣袖、神色恍惚的少年。
“少爺,您不說嗎?”子青拉着馬缰繩低聲道。
雲孤帆笑着放下簾子,信手翻開了書,“莫要小看了南俠,他未必不知。”他想了想,将手心把玩的銅錢擱在書頁上,輕輕推動,方孔圈出個“饑”字,前行的馬車抖了一下,銅錢挪了位,勾出了半個“白”字。
他愣了愣,忽而道:“子青,拐道應天府。”
子青詫異,便聽雲孤帆神神叨叨地笑了笑:“展昭這一趟還帶了個煞星來,還是躲躲為妙。”
子青無語,也沒反駁,專心駕着馬車穿林改道。
展昭擡眼時,正瞧見向東的馬車在岔道口向東北行去,無意進鎮,不由一怔。隻是眼下不是挂心萍水相逢客的時候,他搔搔下巴,抱着劍回頭去瞧那镖局的運貨馬車。
正如他先頭所言,這镖押的是草藥,雲孤帆曾言珍貴藥材、價值不菲。
犯案之人對這些名貴藥材沒半點興趣,卻裝神弄鬼整出了這滿地的白骨,可見與貨源沒什麼關系。如此想來,該是沖着镖局來的……是江湖恩怨?楊烨振當年為了報仇勢必有得罪人的時候,長順镖局在江湖行走也少不得與人生出龃龉。
當然,首先得确認,這滿地的白骨究竟是不是長順镖局的镖師。
展昭思索着,步至白骨前蹲身細觀。
這生前富貴名,死後皆白骨,還真辨不出一具白骨的根底。不過衣料有五六成新,不像在荒山野嶺的亂葬崗經過風吹日曬。倘若犯案者刻意給白骨換上了衣衫,指不定就是镖隊人馬的衣服,憑此來判定死者何人也做不得數了。
也難怪剛才那位楊姑娘斷定是拐了人。
據聞長順镖局的楊總镖頭膝下有一女,養在閨中,未曾叫外人一見,但深得門内镖師喜愛……若是這位小娘子,如何能應下一堆白骨是舊人。展昭垂目對上一枚骷髅頭,昨夜暴雨,這白骨眼眶裡盛着水,風一動便無聲流了下來。
展昭與那空空的眼眶對視片刻,用劍挑起了地上的衣料一角。
殺人放火,必有因緣。
這般費事地裝神弄鬼,究竟是想要掩蓋什麼?
他正打算招呼陳文聶,卻忽地側過臉,瞧着一道影子從密林裡蹿了過去,快得叫人眼花缭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