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正要起身追上,卻聽身後喊聲:“展大哥。”
他一晃神,單手接住了一個東西,觸感似乎是玉石,溫溫涼涼。正細看呢,展昭嘴角挑了起來。“怎了?”展昭順手将那東西往錢袋裡一塞,也不管那道一閃而過的虛影了,起身問道。
“不是說要去天昌鎮辦事嗎?”陳文聶小聲地問,在這滿地白骨包圍裡滿目緊張。
展昭點頭:“是要去一趟。”他這麼說着,遠遠望了一眼三星鎮方向。便是出巡隊伍一大早出發,也得晌午才能經過此地抵達天昌鎮。而項福意欲刺殺包公,唯有過了掌燈之時才好動手。展昭心念一轉,伸手一攬陳文聶的肩膀,與他往密林裡走去。
“小兄弟,我有一事想問你。”
大約是怕吓到陳文聶,他聲音極輕,扶着陳文聶肩膀的手勁也不重,“你若是知曉便答,若是不知便罷了。”他的目光含笑、眉頭松着,瞧來溫溫沉沉,仿佛當真隻是信口一問,“你昨日遭人追殺,從這條道上來,可是瞧見了什麼?”
陳文聶一僵。
“小兄弟你莫怕。”展昭攙住踩着泥差點狼狽摔跤的陳文聶,語氣溫和沉靜,“要是在這裡瞧見了什麼,便點點頭。”那破廟大門所對正是天昌鎮方向,陳文聶昨夜裡從這條道來,多半是正巧看見了什麼才遭人追殺滅口。
陳文聶猶豫了許久,終于拽着展昭的袖子微不可聞地問:“展、展大哥能護我……周全嗎?”
展昭未有言諾,隻是對陳文聶一笑。
陳文聶終于顫抖着點了點頭。他們踩着泥進了密林,林葉叢生,近乎隐天蔽日,先頭那個虛影早已不見。四處查看的官差們瞧了一眼展昭二人,未有多加留神之意。再往前是擋路的山頭,遠望隻覺得層巒疊嶂,密林裡黑壓壓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我沒瞧清。”陳文聶低着頭說。
“他們有很多人,圍在這裡不知道在做什麼,太黑了,什麼也看不見。”
展昭微微皺眉,“沒有點火把?”他問了一句,旋即想起昨夜雨勢磅礴,火把怕是派不上用場。但若他們人多勢衆,黑燈瞎火的難免混亂,在暴雨夜中便是展昭也不敢言視物清明。
“有、有火的。”陳文聶咕隆咽了咽口水,卻又閉口不言了。
他的神色古怪又驚惶,幾次欲言又止。
展昭也沒逼他,和前幾次一樣輕輕一拍陳文聶的肩膀,絲毫不着急道:“你也餓了吧?我們先去天昌鎮吃些東西,然後找個地方住下。”他說着便往回走。
陳文聶連忙追上他:“展、展大哥?”
“怎麼?”展昭提眉回視。出了林,朝陽金光給他眉目鑲起金邊。
陳文聶叫這一眼瞧呆住了。展昭的神色太平靜,也太尋常了。沒有一點先前的肅穆,說不出到底是遇事鎮定、淡然自若還是心太寬。
“展大哥……”陳文聶偷瞄把白骨紛紛裝上車準備運走的官差,不由問道,“不查了嗎?”
“查案這種事有官府。”展昭将陳文聶又拎上了馬。他那匹棗骝色的神駒撒起脾氣,馬蹄在地上蹭了蹭,仿佛随時打算将陳文聶甩下馬背。展昭便輕輕一掌拍馬頭上,說是責怪,倒不如說是親昵。
這神駒仿佛通靈,竟就乖乖站住了。展昭這才翻身上馬,同那忙碌的知縣客氣辭别。
快馬踏泥。
空氣裡滿是混着潮濕水汽的青草味。
展昭果真帶陳文聶去了天昌鎮的酒樓,還是最大的酒樓——長樂館。雖說是一大早,大堂裡已經坐得滿滿當當。酒樓堂倌見展昭面相不俗,迎着展昭挑了個好位置坐下了,笑眯眯收下了展昭甩給他的锞子,倒也沒問他身後跟着的小乞丐。
“客官要來點什麼?”許是瞧出展昭是個外鄉來的俠客,堂倌熱情道,“前幾天我們東家收留了個廚子,陳州來的,做的胡辣湯味道極好,唇齒留香,引了不少客官來呢。”
展昭一挑眉:“那便它了,來兩份。”
他說着将縮手縮腳地站在一旁的陳文聶往長凳上一按,“你可有什麼想吃的?”陳文聶當然沒說話,展昭想了想,又沖着堂倌豎起一根手指,“小二哥,再來份糍糕。”
“好嘞,客官您稍等。”堂倌連連點頭,跑開了。
陳文聶局促地坐着,搭不上話,隻能抹了把臉當啞巴。
展昭就着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遞給陳文聶,信口問道:“昨兒問了你,你也沒答,小兄弟打哪兒來?”
陳文聶仰頭瞄了展昭一眼,又低下頭去。
“展某原猜想你是安平鎮陳家村人氏,不過想來是展某想差了。”展昭給自己倒了杯茶,微微一笑,“從安平鎮到那破廟有些腳程,且途徑天昌鎮,小兄弟高聲呼救必是引人注目。”
陳文聶托茶杯的手一抖,又飛快瞄了一眼,沒能從展昭那笑面上瞧出什麼意味來。
“我……”他猶豫地張了張口,卻未有說出個所以然。
展昭沒催促,堂倌倒是先端着托盤上來了。兩碗熱騰騰的胡辣湯,一碟冒着熱氣的糍糕,叫人食指大動。展昭取了筷子,似是一點兒不在意談話被打斷,神色自然地端起碗。他的吃相不能說是優雅,但瞧來卻叫人舒心,沒什麼大動靜,斯斯文文的。那一隻手将筷子握得挺高,好似沒怎麼着力,很是輕巧。陳文聶瞧着瞧着,忍不住咽着口水也端起另一碗胡辣湯開動起來。
約莫大半碗胡辣湯下肚,展昭的神色更加輕快了些,伸手招呼了堂倌。
“客官您還想來點什麼?”堂倌這便湊上前來。
展昭出手不算闊綽,但人都喜歡看個笑臉麼,尤其是展昭給人印象極好,談吐溫和客氣。
“想跟小二哥打聽個事兒。”展昭說道,在堂倌點頭之後才繼續問了下去,“這天昌鎮附近可有亂葬崗?”
聽到展昭問話,陳文聶猛地一聲咳,顯然是吃嗆到了。
抱着托盤的堂倌也是傻眼,上酒樓問什麼的都有,但打聽亂葬崗想必算得頭回。不過看在銀子的份上他還是擺了擺手,小聲說道:“這位爺,您若是打聽那墳頭山,這出了天昌鎮往東北拐有座山,這天昌鎮沒了人都埋那兒。至于亂葬崗,這鎮子附近可沒有,得再往三星鎮去,那兒隔了座山裡頭确實是有個亂葬崗。”
墳頭山都是家裡沒了人才去立的墳頭,亂葬崗上多是無人認領的屍首,白骨遍地,這差得遠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