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鎮?那離這兒可有些腳程。”展昭說道。
“可不是麼,客官,誰願意附近有個亂葬崗啊,那多晦氣。早些年官府說什麼入土為安,下令把亂葬崗給填了,在這天昌鎮便是窯姐兒沒了都有人給堆個墳頭。乞丐若是死了就報官,縣衙的縣太爺自會叫衙役們去墳頭山找塊地兒好好安葬。”堂倌道。
展少俠挑起眉,那位背後罵他傻子的知縣還是個好官。
既然沒有亂葬崗,那些白骨總不可能是從三星鎮外的山裡大老遠運來的,途徑破廟,那麼大動靜展昭不可能沒有發現。可若說密林白骨是從天昌鎮的墳頭山挖來的……這動人墳頭遭天雷劈的忌諱事,不說沒幾個人願做,也容易露了端倪。
展昭想了一會,沒個頭緒。
密林的白骨非是隻有一兩具……如此大費周章弄一堆白骨,究竟是何意圖?就是留一地屍體也好過這樣裝神弄鬼。镖局夥計橫死,官府至多算作江湖仇殺結案,或是托個信給長順镖局便不了了之。畢竟江湖恩怨諸多,官府向來難以管束,江湖人也不肯叫官府摻一腳。
難不成真如楊憶瑤所說,是拐了人拉了一車白骨糊弄人?
那為何不幹脆連貨物一并帶走,神不知鬼不覺,待到長順镖局報個失蹤案都猴年馬月了。押镖路途遙遠,何時何地丢了都不知,更無從查起。
是他多慮了,還是這裡頭的古怪太多?
展昭越想越糊塗,尋不得一個合理的解釋。他用筷子夾了一塊糍糕,不緊不慢地咬了一口,心道味道還不錯,目光卻掠過埋頭安靜喝胡辣湯的陳文聶。
“展大哥——”恰好陳文聶猛地一擡頭,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卻見一個白影朝着他的眼睛直溜溜地砸了過來。他吓得向後一仰頭,從闆凳上摔下去。
展昭手一伸,将那個小玩意兒逮了過來,另一手扶穩了陳文聶。
他縱目望去,街上人群熙攘,有挑着扁擔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婦人、亦有胡鬧的孩子,更多的還是年輕力壯的男人……但無人能有這般功底。展昭攤開手,手中是一個紙團,裡面裹着塊墨玉,和他錢袋裡的那塊幾乎分毫不差。他眉梢微挑,“功夫挺俊,人卻頑劣了些。”他說,倒也沒生氣。
這一手功夫将力道把握得極穩,那裹着墨玉的紙團雖說沖着陳文聶的腦門來,卻好似笃定他能接着。
不過展昭有些哭笑不得,怎覺得那人在逗他玩呢。
酒樓正門所對北側一個小巷裡開着一道門,門口放着一個碩大的酒缸,院裡一個老頭笑吟吟地在舀酒往一個小酒壺裡裝,一邊還輕快念着歌謠。
而門前台階上站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身月白長衫,分明顔色素淨,那眉眼卻叫人覺得豔得挪不開眼,隻是渾身煞氣,懷裡還抱着把裹布的長刀,沒人敢仔細打量。他靠在門邊,嘴角微微翹起,單手把玩一塊黑漆漆的飛蝗石,正是用墨玉戲弄展昭的白玉堂。
“公子瞧着心情不錯?”裝酒的老頭将小酒壺丢給白玉堂。
“投石問路,”白玉堂答非所問道,“确是有趣。”他單手接過小酒壺往腰上一挂,擺擺手,輕身躍了出去。
墨玉産自西域,皆言其色濃質膩、紋理細緻,乃是價值不菲的好玉。這滿江湖,不,全天下也就腰纏萬貫、富可敵國的陷空島白五爺講究,信手就拿墨玉做飛蝗石,丢一個水花響。
他也不是沒有旁的鵝卵石做暗器,但白五爺散起财來沒個顧忌,在江湖上都是排得上号的。尤其是這墨玉飛蝗石,真丢出手了便知獨此一家、别無分号。他早前幾日碰上展昭便存了結交之意,如今“投石問路”,不過是少年心性,趕着時間玩心大起罷了。
那展昭也着實有趣,這般逗弄也不惱,難不成當真是江湖傳言的菩薩脾氣?
白玉堂挑着眉,眉宇間似乎都寫着不信,卻沒往酒樓去,身形一晃便往另一頭去了。
他本就是瞧着時候尚早才跑了一趟天昌鎮,心頭之事卻沒擱下片刻,自然無意閑晃。結交展昭一事,來日方長。白玉堂一邊走,一邊順手将街上的偷兒拎着手腕、單手一擰,脫了手肘關節,一把丢在那丢了錢袋的婦人面前,身形卻已經往更遠的地方去了。月白長衫刀似雪,浮光掠影似鬼神,吓得那偷兒撲通就給婦人跪下求起饒來。
到了巷子拐角,白玉堂停了腳步,瞧見那些衙役正把一箱箱東西往縣衙運去。他眉梢一揚,暗道這知縣挺周全,知道把那些白骨裝好了不讓百姓瞧見,免得引起騷動。
他匆匆掠了一眼,往安平鎮的方向去了。
密林白骨聽着挺唬人,但若是……其中有幹系,恐怕不是裝神弄鬼的噱頭那麼簡單。白玉堂拎着刀出了天昌鎮,心下念着清晨在陳家村所見,眉頭微皺。
他本在安平鎮專等着他大嫂暗中安排運送的那幾車草藥,哪裡會跑天昌鎮再遇一次展昭。隻是白玉堂一早見雨停了,想起手中還有張借條沒給還回去,便提着刀直奔陳家村。昨夜匆忙讨債,未有夜半去尋人。若是不知情的陳老兒今兒跑一趟苗家集苗府,那吃了啞巴虧的苗秀必然會賴賬叫陳老兒還銀子,他豈不是白折騰了。
白玉堂正迎着朝陽快行,眉間卻略添陰霾,一雙眸子更是折着淩厲金光。
他似乎是注意到什麼,停下腳步。
“救救命啊啊啊——”不多時,一個聲音從遠至近、自上而下顫抖着滾了過來。白玉堂撩起眼皮,循聲望去。隻見道旁密林裡,一個泥球似的家夥從山上滾了下來,像個瘋婆子一般落到白玉堂跟前,被他用鞋底抵住了腦門。
“有有有妖怪啊——”他正對上白玉堂那冒着煞氣的眼睛,口中顫顫巍巍地驚叫。滿臉泥混着淚,又驚又懼,好險見着個活人,一把撲了上去,被白玉堂下意識一腳踹到一邊,半天沒個動靜。
白玉堂擡頭遙望了一眼,隻有滿目的樹葉,且天色晴朗連陣風都沒有。
他不緊不慢地走到那泥球邊上蹲了下來:“什麼妖怪?”
那泥球一擡頭,竟是個年紀比白玉堂還小的少年,約莫剛過束發的年紀,“不、不是,殺、殺人了,吃、吃人了!都是白骨!”他指着來的方向,結結巴巴地和白玉堂說道,“全都是,我我沒騙人,全都是白骨!”
白玉堂眯起眼未有應聲,反倒辨了一眼這泥球顫抖所指之處,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你從陳家村來的?”
那陳家村距安平鎮□□裡地,與這天昌鎮卻隻隔了一座高山,因而被劃入了天昌鎮,歸天昌縣衙管轄。正如眼前這泥球似的少年所說,白玉堂一早前往陳家村還借條時也瞧見了,方才有此一行。
天昌鎮長樂館裡,吃完糍糕的展昭終于打開了白玉堂傳來的紙條,繼而面色一凜。他二話不說,拎起陳文聶的後領,借力上屋頂,往縣衙飛檐走壁而去,身影輕快幾下就不見了蹤迹。
山間密林夾道,白玉堂站起身,也不管那泥球少年,徑直往安平鎮走去。隻是他面帶冷笑、長袖攜風,不知是被誰惹怒了,步經之地風起樹搖,教人驚駭。
那紙條上隻寫了兩行字。
嶺中寂靜無活物,骷髅遍地陳家村。
位于深山、地界偏僻、鮮少與人來往的陳家村,不知何時,隻餘一村的白骨。白玉堂是來天昌鎮報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