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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一回 八年恨,一朝拂袖亂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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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他轉過頭,望向每一張面目,又果斷俯身而拜。

“包大人果真是明察秋毫,草民程文遠拜見包大人。”陳文聶、或者說程文遠給包拯重重地磕了個頭,面上再無驚慌之色,平靜沉聲道,“家姐确是為草民而認罪,程家當年滅門也是草民與其親口所述。”

幾日來,言辭是假、性情是假,便是名字也是編造來的。

這場大戲到此方才露了真迹。

展昭握緊了巨阙,卻歎昨夜裡阿文幾次端詳衆人面目,恐怕為的不是其他,隻欲多看幾眼同王朝站在一起的少年。或正是幼弟安危近在眼前,膽怯少言的阿文方有了擔下一切的決意。

“八年前草民死裡逃生,親見陳家村人殺我雙親、滅我滿門。而八年來心頭積怨,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将他們挫骨揚灰。”和阿文昨夜裡擲地有聲的“為報家仇”不同,程文遠這字字句句中滿含冰冷狠毒的恨意,教人聽來如墜冰窟。

“不、文遠……”阿文轉身去拉程文遠,卻被他握住了手。

“隻是草民一事不解,望得大人解答。”程文遠擡起頭,微微一笑,仿佛一脫去這幾日的低眉順眼,便在窗前斜照的日光裡亮出幾分從容和少年無畏,“包大人是如何猜出草民才是真兇,須知昨夜結案,草民親見諸位笃信家姐所言。”

包拯神色微動,到底是答道:“從你遇見展少俠的那夜開始算起,百毒門移了屍骨正是那一夜。可安平鎮的更夫卻在更早一日的破曉之時,瞧見有人拉着镖隊馬車進了鎮,也就是說,長順镖局的人早就死了。”

跟在包公身後,擠在樓梯上的石姓小衙役“啊”了一聲,明白過來。

案子起因既是陳家村,那沒道理長順镖局的人死得更早,可見早一個晚上,陳家村的人也死了。小衙役是昨兒白天去問的,回話時跟着那更夫所言——說是前夜的事,實則是三日前。

他自個兒說得糊塗,展昭和包拯卻聽得明白。

三日前,镖隊與陳家村百人身死,百毒門夜中運屍入安平;而後前日,白日展昭、白玉堂在安平鎮潘家樓聞陳老兒一事,當夜破廟撞破追殺;昨日,追查白骨案,夜聞阿文投案——到今日,離命案,已是第四日。

“據本官所知,發現陳家村屍骨時,家家戶戶桌上的飯菜不超過三日,但一家炊煙卻該是前一天才有的。”

包拯望着程文遠,語氣平淡,娓娓道來,“除了兇手,恐怕沒有人會在滿村骷髅裡生火做飯。你的姐姐更不可能,她被賣入窯子,身無自由,離開一時好說,但絕不會夜間逗留陳家村。百毒門想要遮掩此事,恨不得滿村白骨被發現時,已辨别不出是身亡時日,更不會留此痕迹。而你,”他不見高聲,字詞卻如雷響,“便是從陳家村翻山而來。”

程文遠一愣,竟是苦笑,也不辯駁。

“包大人說的極是,我多逗留了一日。”他仰頭望向窗外,眉目淡松,“原想等泉中藥性消散再離去,這才生火做飯,然而第二夜百毒門便尋了上來,隻好慌亂中離去。”程文遠笑了一笑,“一夜大雨炊煙卻不滅,包大人所說舉頭三尺有神明果真不假。”

白玉堂聞言,神色微動。

程文遠口中言辭和小乞丐所見對上了。百毒門三日前的夜裡發現镖隊白骨,暗中處理,又兵分兩路,一則随山路尋至陳家村,二則将屍骨送往更遠的三星鎮亂葬崗。小乞丐看見的提刀姑娘就是百毒門的領頭少女。

“你見百毒門追蹤而來,與展少俠道夜裡驚聞啃食之聲,引出八年前血案……可見你原想讓人以為那夜便是案發之時,不料镖隊之禍拆穿了這時間差。”包拯又道。

程文遠沉默含笑,終是颔首。

若無意外身亡的長順镖隊,以陳家村偏僻與滿村白骨累累,确是難以弄清身死時間。

“六日前,陳家村村民報官有惡虎傷人,一老叟上山砍柴險些命喪虎口,得幸被人所救。”包拯接着道,“展少俠前往陳家村時,進了那戶人家,桌上擺有四副碗筷,據縣衙所錄,那陳老兒老來得女,算上老伴一家不過三口人,展少俠也确實隻在屋内瞧見三具屍骨。”

聞言,衆人一愣。

“可見陳老兒家中有客,本官猜測,是六日前虎口救人者被陳老兒盛情留下。據官府清點,全村一百零七具屍骨,未多,則少。”包拯口中字句雖是推測,卻叫人無可辯駁,“碰巧去陳家村的衙役今日說,救人者竟是一個少年,他雖未見着,本官卻有了懷疑。且六日前他們山中尋虎時,未曾尋得,十有八九已命喪黃泉。”

“那大蟲已死。”程文遠說。

“虎頭骷髅被白少俠撿到,多半死法與陳家村無二,或許死得比陳家村村民還要早些。”包拯道。

聞言,白玉堂眉頭一展。

竟是能從這些零碎線索中整出思緒來,包公洞若觀火、見微知著,名不虛傳。

白玉堂心下欽佩,連平日裡的猖狂都收斂了幾分:“昨日我從安平鎮往陳州的官道上撿來的,或是從山上滾落,且大半陷入泥中,邊上還有半個鞋印。接連幾日有雨,泥地濕滑,那虎頭骷髅怕是被人一腳用力踩進了泥裡。”

隻有半個鞋印,是有一人發力踏了一腳,有此力道當是習過拳腳之人,不是那些面黃肌瘦的流民。

而這幾日隻有峨嵋弟子白日往陳州去,若見這虎豹頭骨當是丢入林中,怎會有洩憤之舉。其餘獨行俠倒是有可能,但白日裡來去的江湖人多半縱馬而行,不至于大白日跟個山野常見的獸骨較勁。

如此推測,或有别的可能,但想想這幾日的事,最大的可能竟是有點功夫卻總是步行的镖隊人馬。

“那日我從通往陳州境的官道上爬山路去陳家村,恰巧碰上惡虎撲食砍柴老叟,救人之餘,設法取了那大蟲性命。”程文遠說着,對包拯端端正正磕了個頭,“包大人所說,草民明了了,但這些仍說不通,包大人為何笃定是草民所為。”

“昨夜裡趁亂摸進縣衙的是百毒門弟子,那時程姑娘尚未前來,王朝說是被你一口叫破。”包拯未有直言答他,而是看向了屋内的幾個百毒門弟子,“這是其一。”

他豎起二指:“其二,今日一早,百毒門弟子前來長樂館,本官原是不解其意。展少俠和白少俠急匆匆地趕來了,可見百毒門的目的他二人是知曉的,再加上昨夜裡你跟着展少俠同去,早上卻不在縣衙門前。”

“其三,展少俠說報案那日早晨,那位疑似百毒門弟子的姑娘特意一早騎馬迎上了他們,卻在你落單時并未動手。”

被點着名的百毒門少女搔了搔臉,盯着白玉堂的長刀沒作聲。

“其四,”包拯接着道,“百毒門雖隻是移了屍骨,但多少與此案有聯系,卻留于天昌鎮,便是被展少俠識破也無意離去,可見另有所求。”他好似對那百毒門少女微微一笑,威嚴之色不減半分,“其五……”

“百毒門那夜追殺于你,數人身懷武藝且精通奇毒,卻教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逃出生天,本官猜測,你手上有能威脅他們的東西。”包拯将條條樁樁列出,猶如迷霧之中投下指路的光影,“百毒門若為移屍之事追殺于你,展少俠報案那日大可不必還湊上前來,平白教人生疑;更不必在暴露面目之後,三番五次尋你。本官可有說錯?”

衆人無不呆滞失語。

便是展昭和白玉堂心知程文遠有古怪,也不能像包拯這般将案情梳理得如此清晰明了,仿佛開了天目、處處親眼所見,因而任何細節都不能逃出他的耳目。

且據白玉堂所知,包拯大多線索并非親身所得,而是與展昭夜談耳聞。

程文遠亦是無言以對。

“隻有一事本官尚未想通,”包拯說,“若按程姑娘所言,在泉水下毒,毒物總有用盡的時候,而百毒門手掌毒方,無須幾次糾纏……”

“果真沒有什麼瞞得過包大人。”程文遠竟是笑了。

他看向被長刀所挾的百毒門少女,平靜道:“五年前,一心報仇雪恨的我偶然聽聞百毒門有化人為骨的毒物,便四處尋之,得幸百毒門素有收留流浪兒的舊例,我亦得師門垂憐。小師姐不願說,百毒門也想要掩蓋白骨案,他們更是幾番來追殺于我——是因為我偷了百毒門的聖物。”

那姑娘欲言又止,盯着白玉堂貼近脖子的刀,扭頭閉眼。

“百毒門擅制奇毒,但可怕的不是毒,是蟲,且并非江湖早有傳聞的蠱蟲,而是最為常見的……”程文遠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瓶子,“玄駒蟲蟻。”

見他的動作,一衆百毒門弟子竟下意識向後挪了一點。

“半月前我在陳州遇上了姐姐,一眼便瞧出了她耳上墜子是兒時母親所贈,得以相認。”程文遠淡淡笑聲,聲入風裡似悲歌,“我與姐姐提起複仇之事,姐姐有心阻攔,我便獨自離去。姐姐隻知我要在泉水下藥,并不知此物。”

“師門……”他頓了頓,又改口,“百毒門稱其為食人蟻,乃掌門所養的奇物。我手中偷來的是可控食人蟻千軍萬馬的蟻後。而水中所下的,是對人體無害、遇光則消的藥物,此藥可叫食人蟻發狂食其血肉,隻留白骨。”程文遠沒有打開瓶蓋之意,隻平靜道來,“此物雖生得微末,卻兇悍非常,吞血食肉眨眼之間,不留半點痕迹。”

說着他将瓶子放在了地上,擡目而笑,少年溫軟柔順的皮囊沾着狠辣無情:“惡虎因此喪命。至于镖隊,不該從山路而行,我猜是惡虎上所留的食人蟻被镖隊人馬撞上了。我曾同展大、展少俠言啃食之聲,及蟻潮退去時的黑影,非是信口雌黃。”

“但你是為了引出縣衙中知曉八年前案子的人故意為之。”包拯未有動容,一語點破,“你昨日在縣衙并未動手,是知曉知縣調任。若非程姑娘不知其中幹系,貿然認罪,出手行刺知縣以便攬罪于身,你接下來要動手的……就是當年掩埋案子的官府中人。

程文遠沉默了半晌,閉上眼。“包大人斷案如神。”他如釋重負般說道。

“草民認罪。”

阿文聞言,抓着程文遠痛哭出聲,又禁不住這種痛苦般蜷縮在地:“我早說了不要去,早說了……怎會如此,我好不容易逃出來,好不容易找到你……怎會如此……”

“姐姐,家仇不報,文遠死不瞑目。”

程文遠輕手攬住阿文,仿佛不是一個瘦弱的少年,眼中還有尚未燃盡的仇恨:“你隻知程家遭難,卻不知那一年……我看見了什麼。”

“報仇哪裡比得上你好好的……”阿文嚎啕,哽得上氣不接下氣。

程文遠笑了一笑。

“姐姐可記得……因那年天大旱,顆粒無收,食不果腹,最終鬧了饑荒。”程文遠仿佛沒聽到阿文的話,隻管自己說下去,“遠近數十裡,山木盡枯、黃土裂縫,朝廷放赈救災之人遲遲未至,安平、天昌等鎮皆餓殍遍野,遑論深山之中的陳家村。”

喧聲因少年之語漸止,衆人面面相觑,想起前幾日陳州流民奔湧,便也多少明白這寥寥數語之下是何等慘狀。

可接下來所言,卻遠遠出乎衆人意料之外——

“陳家村人心生歹意,隻道我們家有食物,不肯與他們分,夜裡拿着鐮刀、斧頭、菜刀沖了進來,将每個人砍死,滿地都是鮮血。娘為了把我藏起來,就抵着櫃子在我眼前被活活砍成了兩半。聶哥哥把我偷偷從窗戶帶出去,可是為了引開人助我逃跑,也被逮去殺害。”他仰着頭,仿佛要穿過屋頂看到天空,面容平靜,雙目通紅似含血淚,“那天天好黑,可是血好像都在發光,比太陽還要刺眼。”

“陳家村人餓瘋了,我知曉他們是餓瘋了。”他這麼說,字句卻令人背脊發涼。

沒親眼看見這一切的姐姐,怎麼會明白他八年來是多麼痛苦,又是積攢了怎樣的恨意。他不敢忘,也忘不了,六歲起日夜都在這場夢魇之中。

“可是這還不夠……!”

程文遠咬牙切齒,扭過頭看向包拯,語氣尖銳,“包大人明察秋毫、斷案如神,亦能不畏權貴,文遠佩服。可不知,倘若包大人見血案之中,村人皆兇徒時,又當如何處置?”

“……”包拯神色微動,好似語塞。

樓中靜默。

程文遠便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又倏爾收聲問道:“包大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嗎?”

“人人都道法不責衆。好個法不責衆,好個孩童戲言不可當真。”那雙目銳利,如不管不顧、無情取人性命的洪水猛獸,正如展昭遇到他的第一夜所見模樣。“我去報案,連門都沒進就被趕了出來!”

他嘶啞高聲,直逼人心麻木處,一語剜出血肉來,“對,我隻是個六歲的孩童!”

“可他們知道那陳家村人做了什麼嗎?!”

程文遠直起身,仿佛所有在漫長日夜裡潛伏的恨意在這一刻被天光揭開了,他又痛又恨又暢快淋漓,“程家為何一夜隻剩白骨?通往天昌的路為何走山被埋了?!是他們——他們找不到糧食,竟是生了火将所有屍體都拖去丢進鍋裡煮了吃了!他們就是吃人的山精鬼魅,是沒有人性的妖怪畜生,吃了人埋了路,還無恥地去縣衙報案!”

屋内所有人都駭住了,甚至有人不禁嘔了一下,向後退了數步。

這隻是短促的沒有力量的言語,甚至不曾描述其中的苦難,卻叫人如鲠在喉,無以抗辯。

“舊聞每逢大荒之時,常有易子而食這般荒誕之事,我亦知饑餓折磨令人癫狂。我也餓過,太餓了,為了一口吃的我什麼都願意幹……”程文遠喃喃,神色恍惚,“要麼生要麼死,什麼都好過這場折磨,若非一時運氣我豈能活到今日。而為苟活,饑者皆是人間惡鬼,何來人性可言。我知——”他說,“我知——”

“可也難平心頭這口怨氣!”

他好恨啊!

要他如何不恨啊!!程文遠字字如刀,直殺人心:“民蠢如此,官府——該主持公道的官府又在何處?!”

“官府明知這案子有問題,卻以妖吃人草草結案。那狗官分明是為了自己的政績前途,也知道滿村合謀屠人食之駭人聽聞,硬是掩埋了此案!哈哈,可我偏要叫他們知道,自己被吃了、家人被吃了是如何感受!!”

說到此時,程文遠仿佛失去了力氣,聲音漸漸小了,滿臉的淚卻笑得暢快。

“包大人,既是法不責衆,我一人命抵可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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