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一通過手機屏幕跟自己哥哥欣賞着落日,因為是一個人,且安安靜靜,所以坐在衆人的最前面也沒人覺得他礙眼。
林唐和他的女朋友坐在後面兒的休閑椅上頭靠着肩,其他水族館的同事,也都各自有着自己看夕陽的好心情。
偶有笑聲傳過來,偶有幾句對話響了響。
最後面的吧台放着輕音樂,往大家的記憶裡注入些元素,讓記憶多一份念想。
隻路棘,站在離許安一不遠處,喝着杯烈酒,把他當成了夕陽的一部分,去看,去懷念。
他們以前一起看過太多次夕陽,就說周天澈初二的運動會那天。
周天成帶着相機,想把周天澈參與運動的瞬間拍下,卻發現周天澈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運動的高光時刻。
跑不動,跑幾步就摔跤;拔河,根本不會選上他;跳繩,跳幾下雙腿就紅腫;立定跳遠?跳過去吃一堆土。
周天澈忍着痛,他想告訴周天成他自己沒那麼弱,卻實實在在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跑他面前說:“棘哥哥,我是不是太差勁了。”
他當時安慰他:“每個人都有不擅長做的事,不用勉強自己。”
接着去周天成面前發表他的意見:“你為什麼老強迫别人去做别人不擅長的事?看到别人因為做不到,自卑難過你會開心嗎?”
周天成揉着周天澈受傷的腿,心疼不是一點半點,連忙認錯。
“是哥哥錯了,對不起對不起,不過很多事你不去做,你不知道你的盡頭在哪裡對不對?做得好,我們多一個技能,做不好,也沒什麼大不了。”
“那…”周天澈很委屈,“那我以後可以不參加運動會,不跑步了嗎?”
“好,我們不比賽,我們隻鍛煉,保持健康,力所能及。”
之後周天成就帶着周天澈去了邗市北鳴山山頂,那裡有家很好吃的自助冰淇淋店,還有很好看的城市景色可看。
周天澈喜歡吃冰淇淋。
路棘每次帶他出去收到了錢,都會悄悄買一個冰淇淋給他,卻從來沒見過可以随意吃到飽,随意加五顔六色糖果巧克力的專櫃。
他們坐在那家店外的露台,俯瞰邗市的大江,沿江建起來的無數高樓,遙望遠處的夕陽沉降,一起吃了好多冰淇淋。
回家後,通通拉肚子。
當時他去給周天澈的冰淇淋加草莓醬草莓糖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和周天澈的背影。
周天澈對着他笑,而他的笑,卻因為周天澈對他的接納,變得更清亮。
……
賞完落日,許安一回水上房屋,酒店送來香槟水果。
路棘倒了酒,站在玻璃門前,去看此時的大海,天是青色,海是灰藍。
許安一在他身後瞧着屋裡那大床。
嗯…這是一起睡一張床?
躺上去,找着合适的位置,想先霸占最舒服的方位。
這邊側身睡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副好看的畫,那邊側身睡,看到的是浴室,這邊好;這邊坐起來看見的大海也沒遮擋,那邊有門框,這邊好。
嘿嘿,先下手為強。
路棘喝完幾杯香槟,走過來默默瞧着他,就見他就拿着兩個枕頭,比比哪個更舒服,選了半天,自言自語:“這個好。”
許安一選完一切,發現路棘瞅着自己,宣布主權:“我先找好的位置,我睡這邊。”
路棘側身坐床邊,搖晃酒杯,問他:“喝酒嗎?”
“不喝。”許安一搖搖頭,“我要做個美夢,喝酒容易做噩夢。”
路棘酒杯擱床頭櫃,脫了鞋上床,背靠床頭,腳伸得筆直。
“你都做過什麼噩夢?”
許安一想了半天,好像就那個鲨魚的夢了,支支吾吾。
“鲨魚…吃人。”
路棘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自己在他那裡,成了噩夢般的存在。
對了,上次喝醉,說自己是神經病,是變态,是跟蹤狂。
凝視過去,有些困惑,可今天又跟自己處得那麼坦然。
一塊兒泡澡可以,一塊兒睡一張床,他似乎也覺得很正常。
尋思半天,還是搞不懂他的想法和性子。
是不是…有點像小孩子?
人事不知,遇見危險就躲,沒了危險就樂。
許安一見路棘奇怪瞧自己半天不說話,又有了警戒心,往後坐了坐,怯問:“你做噩夢嗎?”
“做。”
“做什麼噩夢?”
路棘很少做噩夢,因為夢裡再可怕,都沒有現實可怕。
他爸爸除了喝酒打人,還喜歡把他臉踩在地上,說他長得不像他,尤其那雙眼睛。
“我跟你媽都是雙眼皮,你為什麼是單眼皮?我們全家鼻子都是塌的,你的為什麼那麼直那麼高?你他媽就是個野種!”
小時候臉被踩,他媽媽還在的時候會過來抱着他哭。
他讨厭他媽媽哭,她完全可以帶着自己離開,可她不,她說她是為了他才留下來的。
他不懂。
最後就跟周天澈的媽媽一樣,被打死。
他雖沒看見,不像周天澈的媽媽那樣死在他面前他沒有管,而是放學回去以後,他爸爸漠然跟他說:你媽媽跟人跑了。
他不信,不信的原因就是他媽媽說過他是為了自己留下來的,自己還在,她就不可能走。
後來他爸喝醉了,又把他臉踩在腳底下,繼續罵他。
“你還想上學?老子憑什麼要養着你個野種!你媽發誓說沒有對不起我,我信她,結果那天回家來就看見個男人正要出去,你猜怎麼着,她為了保護那男的,摔下了樓梯。”
他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媽媽去了哪裡,有鄰居說他媽媽肯定被打死了,屍體抛棄在河裡或者山野。
他懶得去猜,自己該怎麼活下去,才是他當時唯一該想的事。
從10歲開始,常常在街上晃蕩一天,都沒有一份工作讓他做,餓一天回家,被他爸爸打一頓才有一頓飯給他吃。
後來遇上混混,就跟在後面當小弟,偷錢搶錢他不會,人一看他就像個壞人,别人對他防備很高,隻好充當打手或者沙包。
拳頭換來食物;當沙包,換來團體的信任。
所以他在夢裡夢到的那些,根本就不叫噩夢。
甚至在那些夢裡,他成了自己生活的主宰,他可以還手把他爸爸打趴下,也可以在外面稱王。
可他現在有一個最怕的噩夢,光是想起,心又開始攪着痛。
不覺皺了眉頭,幽暗的眼珠盯往眼前這張臉,被他傷透了的,最後絕望對着自己說:我祝你一生康健…富貴榮華。
那就是個詛咒,一生康健,閉眼就是噩夢。
富貴榮華?沒有他,富貴榮華就是個笑話。
漸漸從心底生出好多怨,怨自己就該待在那60平的黑暗屋子别被他發現,怨這個世界上最該死的就是自己!
悲憫上臉,憤怒卻在眼眶裡積聚。
伸手去捧了這張臉,是這雙眼沒有錯,以前漆黑如墨,總帶着關愛,帶着對自己的期望。
現在…裡面是兩顆藍色的眼珠子,裡面沒有愁悶,沒有痛苦,沒有他,隻有大海。
許安一的臉猝不及防被捧了過去,還被他深不見底的暗眸盯得不舒服,後脖頸發了涼,用力轉頭好離開他的手。
掙脫間瞟了眼一旁的沙發,腳下了床,結結巴巴:“我…我睡沙發。”
路棘知他又開始感到害怕,閉眼收了收這些糟糕的情緒,擡眼去看外頭,也是漆黑一片。
他問自己,現在還有沒有能力,去保護。
冷笑一聲,談保護?自己離他遠遠的,就是最大的保護。
此時隻有風吹大海的聲音,空調制冷的聲音,而倆人的心跳,隻各自能聽得見。
許安一躺沙發裡,回頭瞧了眼依舊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宛如一尊雕像的路棘,又從他身上看出了落落寞寞的情緒。
無不好奇在想,他的噩夢,一定很可怕了。
待他那眸子往自己這邊瞅,趕忙把頭轉回去盯着沙發背。
哎…
剛剛那一通先下手為強,白折騰了。
可我這幾天總不能都睡沙發吧,好想睡那張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