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一帶着失望,回到島上,怏怏不樂地在餐廳吃着晚飯。
頭一直低垂,都沒有興趣擡頭去看此時的海,去聽餐廳放出來的音樂,甚至林唐走過跟他打招呼,他都懶懶地回兩個字,繼續他的怏怏不樂。
路棘喝着酒,也不安慰他,坐在對面就看他怎麼個怏怏不樂法。
腦子裡全是周天成以前沮喪時候的神情,是一樣的沒錯——眼尾那顆痣會因為雙眼溢滿的不愉快,變得很明顯很生動。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周天成一不高興,那顆痣就會在他這裡顯得生動,也許是因為長睫毛的煽動,造成了一種動态。
帶着可憐,讓人很想拿手指去撫慰。
可他不敢伸手,除了每次碰他臉他會更不高興,還會告誡他這麼做是錯的。
他們是兄弟,他們有界限。
兄弟?
他說是就是,自己從來沒當他是自己哥哥,他隻能是周天澈的哥哥。
可這就是周天成最強勢的地方,安排好了一切,包括他的,包括周天澈的。
他起初很聽話,要補習就補習,要考試就考試。
成績好,就會得到獎勵,獎勵你可以自己提。
他那時候說沒什麼想要的,周天成好像會更開心,因為他又可以去思量這個獎勵該怎麼安排。
有帶他去吃了炸雞然後玩兒vr遊戲的,有帶他去喝了酒坐雲霄飛車的,有帶他去吃烤魚以後再去水族館看魚…
後來才從韓知江那裡知道,那些其實是他自己喜歡幹的事,拉着韓知江玩兒還不夠,還要拉着他,拉着周天澈。
可是等他有了想要的東西,他卻說他給不了了。
25歲,他大學畢業那天,在學校就屬周天成最興奮。
拍照合影下來,話沒停過,激動的心也溢得到處都是。
“太難得了是不是,小學都沒畢業的你,居然能有一天大學畢業,雖然年紀比别人大了點,可這後來居上也太牛了,才7年,7年啊!你能通過補習考上大學,還能順利畢業,你說說,到底是你聰明還是我安排得天衣無縫?”
他就回他喜歡聽的話:“你安排的好。”
周天成果然更開心:“說明我這個哥哥是合格的對不對?”
“對。”
回家後興奮都還沒消下去,畢業證書被他抱緊在懷裡,比他自己畢業還值得紀念似的。
直到回到卧室,跟個珍寶一樣放在抽屜裡,轉身問:“說吧,要什麼獎勵?”
他就說了他想要的:“我不想當你弟弟。”
周天成臉上的笑瞬間就沒了,垂眼眨眼的時候,眼尾那顆痣,有了動态,動态裡全是不理解。
他當時伸了手,去按那顆痣,随後沒忍住,吻了那顆痣,在周天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朝着那張嘴吻了下去。
周天成當時睫毛煽動得很快,像是受到了驚吓,眼珠子左右慌張亂動,離開那張嘴的時候,一巴掌扇在了他左臉。
力度不大,沒有任何疼痛,心裡卻被鞭笞出一條微小裂痕,再加上他說了句。
“我是你哥哥!”
心裡的裂痕變大,有了不爽:“你根本就不是我哥哥!”
周天成那天臉上挂着的全是慌張,一直以來運籌帷幄的氣勢沒了,變得很無措。
伸手要去摸他的臉,想表示剛剛打他的歉疚,又發現自己好像做錯的不止是這件事,手收了回去。
在卧室裡來回踱步,一會兒撓自己耳朵,一會兒看他一眼,最後問。
“我做錯了什麼?我教錯了?安排哪裡出了問題。”
他當時的想法也亂,這麼做也是一時沖動。
是他問的,他問他要什麼獎勵。
這就是他想要的獎勵。
他想要的不多…不,應該說是,完全沒有。
沒有意識到自己想要什麼東西之前,就那麼活着而已。
現在他有了想要的了,怎麼就不可以了?
最後周天成不踱步了,站定在自己面前,又是一副好哥哥的面孔,告誡他。
“這麼做是錯的,你就是我弟弟,”還拿手和他緊緊相握,“是家人,你一輩子都是我弟弟。”
他一聽,甩開他的手就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屋子,跑出去以後,回頭去看那幢又大又豪華的别墅,無比厭惡。
家人?他從來就沒有家人!以後也不需要!
跑回了戌城,回到那六十平方的地方。
什麼學習,什麼了解世界規則,什麼進步,根本沒有意義!還不就是活着。
既然你給不了我想要的,那就不要管我。
……
路棘想到這裡,伸手去碰了碰許安一眼尾那顆痣。
許安一垂頭吃着塊牛小排,食之無味地嚼啊嚼啊嚼啊,對于他觸碰到自己眼角這件事完全沒有反應。
路棘另一隻手托着下巴,笑掩在手掌心,就見許安一艱難吞咽下那牛小排開始抱怨。
“錢白花了,海豚沒追到,什麼魚都沒看到,過程也一點都不美好。”
路棘手按完了那顆痣,順勢劃過他的臉,在下巴捏了捏,收回手繼續喝酒。
“是誰告訴你追夢的過程會美好?”
“我哥哥啊,他說做一件事結果雖然重要,過程也很美的,有可能會有不一樣的風景,還可能會有驚喜,就算這些都沒有,你還能學到東西。”
“那今天你一點收獲也沒有?”
“什麼收獲?”許安一對苦悶在臉上,眉尾向下,嘴角一撇,“雖然有海,有風,可在那烈日下曬着,海和風一點兒都不好。海豚的影子都沒有,我想至少能在路上看見别的魚,要是能看見成片的飛魚也是好啊,這個過程就是…”
聲音似乎還有了哽咽:“什麼也沒有,noting…”
noting是在船上,那尋海豚的船長一直在說的一個英文單詞,開到這片海域,noting!開到那片海域,noting!海豚?noting!
“不收獲了好多魚嗎?”
“我們出油費,他們順帶捕魚啊,再賣回島上的酒店,也沒說這頓飯免費請我們吃。”
“那在船上跳的那個舞呢?”
“就我們兩個外人坐那裡看他們跳,跳得又不好看,我是要去看海豚的,誰要看他們跳舞啊。”
路棘沒想到他因為沒追到海豚,怨言那麼多,好想抱過來…
想到什麼不妥,算了。
喝了酒問他:“那明天還去嗎?很有可能還是這個結果。”
許安一認真思量,幾分鐘後點點頭:“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說完跑餐廳裡面,拿好多吃的過來,賭氣說:“我要吃回來。”
路棘已經喝完了一整瓶的香槟,笑他:“吃回來什麼?住的吃的都是公司給的錢,去追海豚是我給的錢。”
許安一愣了愣,聽他那麼說來,确實沒必要覺得自己吃了虧,想了想。
“你說得對,這樣一想,自己好像還占了不少便宜。”
完全不覺得自己被騙過去的吻才是個大便宜。
路棘見狀,眸子裡多了好些其它的主意——是不是,還可以騙點兒其它的?
那黑眼珠子在他臉上和身上逗留沒多久,轉眼去看快沒有光照耀的海面,心想:要是能跟他一輩子都待在這個島上多好。
帶着點興趣和期許問他:“你喜歡這裡嗎?”
許安一剝着個蝦:“喜歡。”
“那要是讓你待這裡一輩子你願意嗎?”
“願意。”
路棘心中一動,又帶着愁緒,一個人橫亘在中間——周天澈。
指尖捏了捏水杯,眉頭起了皺紋。
“我哥哥願意我就願意。”
“知江?”
“是清江。”許安一糾正他,“我是不可能抛下我哥哥的。”
路棘坐直認真問他:“那他要是有愛他願意照顧他的人,你怎麼辦?”
“我還在他身邊啊。”
“他是你哥哥。”
“所以呢?”
路棘愣了愣,哥哥…
許安一蝦剝完好幾隻,盤子端給他:“給你,你的獎勵。”
“獎勵?”
“今天在船上,我探身去看有沒有魚,差點掉海裡,你抓住了我。”
“這叫謝禮。”
“有區别嗎?”許安一接着剝蝦給自己吃,“謝謝你,所以獎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