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又摸了摸這人手腕脈象。
誰知這位相貌堂堂的貴公子嘴唇微動,突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元白來不及多想,左手抽出銀針,在觸到此人眉心穴時,突然收了手。
“阿。。。娘。。。”
仍是雙目緊閉,眉頭深皺,卻細若遊絲的喊出了一句話。他抓着元白的手湊到嘴邊,唇輕觸到的地方柔軟溫柔,似帶着一絲眷戀。
元白面上閃過一絲驚慌,随即帶了些鄙夷,嗤笑一聲收了銀針,從布包中掏出一個瓷瓶。
我是你爹。
他想。
洛陽城好似總有下不盡的細雨,綿延細長,敲打着窗外的桂花樹悉悉沙沙。
李隆基扭動着小小的身體,往阿娘懷裡鑽了又鑽。
阿娘身上總是帶着淡淡的冷梅香,她說這是阿耶喜歡的味道。阿娘有一堆講不完的奇異故事,攪得他老是睡不着覺,心裡暗自想着邊塞的胡子大叔真的有一頭有求必應的驢子嗎?
他擡起胖乎乎的小手緊緊地拽住阿娘的手往嘴裡親了又親,似乎不嫌夠,又往臉上蹭了蹭。阿娘卻緩緩抽出了手,往他額頭覆了覆,溫柔的哄道:“再睡會兒吧,睡一覺就好了。。。”
李隆基覺得此刻好像泡在一鍋滾水裡,身體被燙的快要被蒸發。
他伸手往上想要夠到阿娘的臉,卻見阿娘的面容逐漸淡去,幻化成雲霧。慢慢的,雲霧裡現出了另一個人的模糊面容,身着白衣,發未束冠,隻插着一根木簪。他身形如仙人般清朗,卻周身透着股冷淡,讓人覺得疏離。
周身血脈像是有千萬螞蟻遊離啃食,痛癢難忍,逐漸的,李隆基徹底失去了意識。
醒來已是次日巳時。
日光早已越過窗棂肆無忌憚的灑滿案桌,昭示着熱烈的主權。窗外桂花被前幾日的雨水打得沒了氣勢,垂頭喪氣,落了葉,将一池清水攪了個混。秋蟬爬上枝頭,舒展翅膀吟個不停。
“吱——吱——”
李隆基被這起伏的蟬聲叫的心神不定,伸手撿了旁邊不知道什麼物件就扔了出去。
隻聽院外傳來“哎呀”一聲。一個小郎君正端着一碗蓮子羹進來,遇上這茬,手上有吃食,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慌神的功夫就被打了個正着。
他一手托着食盤,一手撿起地上的物件:這是一枚寸長龜形銅符,上書“司刑少卿第二”,中間偏上位陰刻”同“字,是一枚朝廷命官随身魚符,用于明貴賤,應征召。
“阿郎。。。”
小郎君委屈巴巴進了門,彈指的功夫,額頭已凸起了紅包。
“大清早的,阿裴也沒犯錯誤啊。”說罷裴霖摸了摸額頭,偷瞥一眼,見李隆基并無進一步舉動,便規矩的将蓮子羹,小食一一擺好,再把魚符規規矩矩擺在案上。
“昨夜郎中過來查看,說是你和阿陽的毒看着氣勢兇猛,實則外強中虛,對身體沒有造成傷害。不過這兩日阿郎需好生休養,飲食要清淡。蓮子是我們從洛陽帶着過來的,一路用泥沙裹着封甕,還算新鮮。”
李隆基走到案前坐下,先倒了一碗清水喝。
“昨日我怎麼回來的?”
上了城牆後,他跌跌撞撞藏到晨鐘後,之後就暈了過去。
在夢裡,他聞到了冷梅香,見到了阿娘,以及一個奇怪的模糊的人影。
“阿陽去西城門求助,沒說兩句就暈過去了。城門郎去找了郎中,折騰到入夜才把阿陽救醒。我收拾完宅子沒有等到你們,正想去沙州衙署找人,走到西大街就碰到城門郎送阿陽過來。”
“阿陽說有人給你們下毒,你躲去北巷了,吓得我們連夜過去搜。好在亥時剛過,城門郎就背着阿郎你過來找我們,說是有位州學學子在舊城牆發現了你,把你送到城門郎那裡。”
“州學學子。。。城門郎怎麼知道我住這裡?”李隆基疑惑。
“是阿郎你自己說的。”裴霖找來把扇子給蓮子羹扇熱氣。
“我?我不是暈了嗎?”李隆基問。
“說來也奇怪,阿陽說你們中毒了,但郎中又說你的身體無礙。昨夜那位學子把你送到城門郎處,你半暈半醒嘴裡叨念着政教坊。于是他們就把你送到政教坊了。城門郎問我們是否要官府介入幫忙查兇手,我婉拒了。沒鬧出人命,也沒有告冤者,他們也喜清閑就沒再過問。”
“那餘陽呢?”
“阿陽在廂房休息。郎中說他的身體不如你,他倒是正兒八經像中毒的樣子。不過這個毒不緻命,郎中開了解藥,休息幾天就可。”
李隆基點了點頭:“州學學子有學籍,這三日官府休沐,官員不在,衙門吏員是要值守的,去衙門查下便知底細。”
“好。”裴霖把涼好的蓮子羹遞到李隆基面前,“是否要阿裴帶人去抄醉仙酒肆?咱們這一路過來都平安無事,怎麼反而一到目的地就遇險。看來沙州真的是天高皇帝遠,魚龍混雜,怪不得宮廷重案出自這邊。這裡離洛陽四千裡路,陛下要在這邊查案,實在艱難。”
“醉仙酒肆在東西大街,帶人圍了太過顯眼。陛下讓我們喬裝查案,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公開身份。這事要查也是讓官府出面查,另外安個名頭查。”
李隆基頓了頓,又道,“何況我倒是很好奇,這幫胡商如果是案子要犯,為何不直接緻我們于死地?如果他們不是案子要犯,為何又要對我們下手?”李隆基端起蓮子羹,嘗了一口,味道沒嘗出,腦子裡盡挂着這件案子了。
“會不會是沙匪盯上了?畢竟這裡是大漠,又是商賈重鎮,殺人越貨不罕見。”
“不是沒可能。”
“那我讓十四他們盯緊點,一定保着阿郎周全。隻是阿裴覺得奇怪,這麼重要的案子,陛下為何派阿郎過來查探?咱們平日在京都低調謹慎,也不曾出過風頭,這其中是否有詐?”
裴霖雙手撐在下巴底下,微微撅着嘴叨念。他隻有十六歲,面相尚青澀,塌鼻秀眉,眼睛明亮,但是一雙手掌卻布滿了繭子。
“陛下自有她的考慮。裴霖。。。”李隆基放下碗,語氣加重:“在外慎言。”
“是,阿裴不敢了。”裴霖悻悻然垂下目光,不敢再說一個字。
李隆基擡眼看了看門外灼熱的日光,将案邊文書遞給裴霖,道:“按輿圖上的位置,差人把歸元藥鋪隔壁的宅子買下來,就說。。。”
話音未落,院子急匆匆跑來一名近衛禀報:“主人,市井傳來消息,歸元藥鋪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