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南五十裡處,有一片東西綿延百裡的峭石山脈,山勢鋒利陡峭,如千萬把鋒利的鐵錐直插在戈壁荒漠上。
山中怪石林立,表面多呈灰黑色夾雜少許紅褐色,遠遠望去猶如一條滿身帶刺的黑色巨龍盤桓在鳴沙山旁,靜靜注視着中間的戈壁斷崖。而這條平平無奇的斷崖在三百年前因一個叫樂僔的和尚在此建窟而名聲大噪,這便是千佛洞所在。
斷崖南北長約五裡,将流沙與黑山兩種景緻巧妙的分隔開來。
崖前橫亘一河流,名宕河,其河水同甘泉河一樣,均源自祁連山上融化的雪水,冬日斷流,夏日充沛。現下沿河一排排楊柳樹葉已經掉光,顯得這裡有些寂寥。
三危峰就位于黑龍龍首之中,峰勢高挑,如龍角般曲折朝天。傳聞千萬年前西王母曾在此騎龍升天,但位列仙班之後便将黑龍遺忘在此處。黑龍心生怨憤,于是在沙州附近興風作浪,每每有商客行經此處,便掀起狂風将人畜卷至天上再重重摔下來,人畜具不得生還。後來當地人在三危峰的龍眼處蓋了一座西王母廟,将黑龍戾氣鎮壓地底,方才保得千年平安。
一路上慕容毅滔滔不絕講着當地的神話傳說故事,李隆基則表現的無甚興趣。
“沙州翟家有數十人參與造官窟,平日均歸翟六郎管理。哦,就是翟四郎的弟弟。翟府那邊下官已差人去蹲守了。千佛洞這邊常駐三十餘人,多為鄰近幾個州縣的工匠應召而來。這邊沙石路不好走,少卿本不必親自過來。。。”
慕容毅的聲音漸行漸遠,李隆基心中藏着事,早已聽不進半個字。
他今夜來此目的其實并不單純。一則尋人,二則,是突然想起一件舊事,想要問問千佛洞的監造,原工部司員外郎杜晦明。
一行人策馬到三危山口時,已是戌時三刻。
此時戈壁灘上星星将才顯現,清澈的天空映出眼前尖聳的峰線,像無數個巨大的妖怪張着雙臂,傾倒向衆人,頗有些壓抑。好在前方幾裡的山凹裡射出一些豆大的光亮,方才讓此地有了一些“人氣”。
“下官去把人喊過來。”慕容毅道。
“等等。”李隆基擡手,“先把杜晦明找來即可。”
慕容毅策馬而出。過不多時,一青衣官員随慕容騎馬而來。
來人約莫五十多歲,兩鬓青白,一雙眼睛細長,與略微凹陷的兩頰形成一個明顯的倒三角。雖是騎馬而來,他身上的袍子卻整理的一絲不苟,隻有少許褶皺。
快到跟前時,他因急于翻身下馬,一個踉跄差點跌倒在地,好在其手挽缰繩,利用馬身之力迅速站穩了。這位青衣官員腳下一深一淺踩得砂石悉嗦作響。隻見他疾步走到隊伍跟前,徑直跪下去行了個大禮:“下官杜晦明,請問哪位是淩少卿?”
李隆基微微傾身打量:來人跪拜在地,脊背堅硬,聲音洪亮。
“杜工部不必多禮。”頭頂響起明朗的聲音。
杜晦明擡起頭,見為首的駿馬吭哧打着響鼻,馬蹄焦躁的在地面摩挲發出沙沙聲音。馬上是一年輕郎君,英武挺拔,正居高臨下看着自己。
年輕郎君鼻梁高挺,劍眉高聳,一雙鳳眼堅毅明亮,雖未表露情緒,卻讓杜晦明生出當頭一棒的感覺。
這年輕後生!為何。。。這般神似!
淩海鎮他是見過的,在工部司任職期間他因參與修繕紫薇宮,對百官面孔多少面熟。彼時的淩海鎮還是吏部考功司員外郎,未曾如現在這般風光。眼前的年輕郎君面相俊朗,儀表不凡,與記憶中的淩海鎮相去甚遠,倒是與先帝的面相有六七分相似!
這位近來有名的洛陽新貴,怎麼是這副面相!
或許是燈火晦暗看不清,又或許是自己常年面壁神佛得了些許癔症?杜晦明那精明的雙眼頭一次蒙上了一層雲霧,仿佛自己在這一刻真的得了大病,靈台不甚清明。
李隆基低頭看着眼前的青衣官員,疑惑道:“杜工部?”
“啊?下、下官失禮了!”杜晦明大驚,吞吐道:“少卿踏夜而來卻在山口停止不前,是、是否下官轄地有異?”
李隆基眸光微動,眼前的人雖是一小小監造官員,心思倒是缜密,如此一來自己要問的舊事或許會有些眉目。
見李隆基一言不發,杜晦明又小心問道:“不知少卿此番親自前來是探查何案?”
旁邊慕容毅道:“今晨刺史家小娘子李婉靜在北辰巷失蹤,失蹤地有三危山獨産的白石粉。”
杜晦明一怔,眼神起了一些奇怪的變化,好在入夜光線晦暗無人看清。他指着身後點點燈光緩緩道:“這靜娘子我是認得的,刺史夫人曾帶着家眷來石屋慰勞過大家。今日白天下官一直在千佛洞監工,并未見到她。這裡的匠人也都是跟了我好幾年的本分手藝人。”
李隆基道:“杜工部不必驚慌,你現在回去告知大家,就說山口有五彩流光顯現,疑似寶物現世,将衆人帶過來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