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瓜州的戰火沒有燒到北辰山。
山裡靜悄悄,唯夜枭肆無忌憚的挂在星空下的枯枝上,監視大自然的異動。在暗夜裡,他們是唯一的王者。
白日的混戰讓阿史那阙第二營損失不少人馬,當他們收到鳴镝返回駐地時,一切安然如舊,什麼事也沒有。副将烏金氣得接連劈翻兩鍋開水,發誓要找到這個放箭的人大卸八塊。
三更過後,營地的人犯起困來。突然,月亮山一裡地外響起了銀鈴和馬鳴聲!
“上鈎了!”副将烏金欣喜地掀開氈簾。
黃昏時分他命人在月亮山附近埋了鐵線銀鈴,隻要唐軍一靠近,便會發出響聲。
“留二十人守營,其餘人上馬跟我追!”烏金喊道。
待烏金領着隊伍消失在石山背後,一隊人悄悄摸進了月亮山腳。
“要我說,這突厥人還真是笨,多派幾個斥候望風不就好了嘛。。。”
“挖陷阱捕獵,耶耶我可是專業的,區區一個響鈴線就想抓我們,嘿嘿。。。”
幾個小兵在黑暗中忍不住譏笑起敵軍來。
“好了,閉嘴吧,幹正事。”李大河皺了皺眉,手裡握緊了刀柄。
幾個雙泉烽的兵士溜到營地邊,悄無聲息處理了幾個望風的突厥兵。李大河帶人伏在地面爬行,很快就摸到了爐竈旁邊。
一個小兵欣喜的正要抽爐竈的柴火去點糧草,誰知一支羽箭快速飛來,将他的手掌直接擊穿!
“啊!”中箭的小兵沉聲哀嚎。
這時,更多的羽箭向他們射過來,李大河拖起小兵就往爐竈後面躲。
外圍傳來一陣馬蹄聲,烏金竟然帶着部隊折返了!
“又想故技重施?抓活的!”烏金黑着臉立于馬上,白天的恥辱他發誓要讨回來。
彼時李隆基等人仍藏匿在月亮山附近的山谷之中休息。
高沖坐在篝火旁,手裡拿着甲摸了又摸,随後他站起身踱步到李隆基身旁,咳了咳道:“少卿?少卿你起身一下。。。”
李隆基睜開眼,道:“何事?”
“你站起來一下。。。”高沖又道。
李隆基微微皺眉,疑惑地看向高沖,後者咧着嘴巴憨憨地笑着。李隆基無奈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來。
一副胸背甲劈頭蓋下,由高沖快速系好皮繩,随後是臂甲、披膊、裙甲、腿甲,最後是兜鍪和護頸。
“我不需要這個。”李隆基皺眉欲抵抗,被高沖大力摁了下來。
“聽我的。”高沖斬釘截鐵道。
“鐵甲太重,不适合我們的戰鬥方式。”跟人打架,李隆基一向以快狠準為主,即使跟着宮裡的人出去狩獵,他也沒穿過甲。
“這裡不一樣,這裡是大漠,兩軍交戰地。”不等李隆基繼續辯駁,高沖接着道,“你應該比我年輕,我就舔着臉叫你一聲阿越吧,我阿耶沒有給我生個兄弟,你我投緣,就讓我占占便宜?”
李隆基怔了怔,最後松下一口氣來,算是默認了這個突如其來又讓人忍俊不禁的要求。
“不吭聲就是默認了?”高沖嘿嘿笑道,“阿越,哥哥送你這副甲,算是認親禮,你萬不能拒絕。”
“那你。。。”李隆基皺着眉問道。
“馱包裡還有幾副皮甲,放心,我有作戰經驗,不比這些猴崽子差。萬一真打不過敵人,我還會跑。嘿嘿,不像李大狗,成天腦子裡就是豆盧軍同袍之誼、忠肝義膽,匹夫之勇。。。”高沖講着講着不知為何又拐到李大河身上,于是他往四周瞧了瞧,突然發現李大河不在山谷之中!
“奇怪,李大狗呢?!”高沖眼裡露出焦急。
“他帶了幾個雙泉烽的兵士出去望風。”李隆基道。方才大家閉目養神之際,李大河準備出去,又被李隆基抓了個正行。但對方說是怕突厥人夜襲,出去望望風,于是李隆基便答應了。回想過來,這幾個人已經兩刻鐘沒有回來報過信了。
“遭了!”二人異口同聲喊道。
月夜下,黑山背後幾十匹上好的突騎施馬被解開缰繩,偷偷向月亮山緩步前進。
突厥營地,一個雙泉烽小兵被砍斷了雙手,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烏金握着帶血的刀,将血漬盡數抹在李大河的内袍上。他們被卸了甲,捆在寒夜裡已有半個時辰。
“冷嗎?讓你手下兵的血給你暖暖?”烏金嘲諷的牽起了嘴角。
“呸!”李大河一口啐吐到烏金臉上。
烏金抹了把臉上的口水強忍住怒氣,道:“招出北辰山唐軍的地點和總人數,我就放了你手下的人。否則,我一個個砍斷他們的雙手雙腳,再挖了眼睛,割去雙耳,丢到大漠裡喂狼。”
李大河哪肯屈服,他突然沖向旁邊的石頭爐竈,被眼疾手快的突厥兵攔了下來。
“想死?沒那麼容易。我要慢慢折磨你們,給白天死去的族人報仇!”
話音剛落,幾十匹駿馬突然嘶鳴着從山外沖進來!它們尾巴後拴着冒煙的枯枝,烏泱泱沖開一條雪道。
馬匹沖進軍營,尾巴上的明火在積雪裡已經磨滅,但枝桠上的煙塵混着雪花飄散開來,讓周遭浮起了煙霧。部分突厥兵士為了躲避馬蹄本能的四散到角落躲藏,一時間營地内亂作一團。
混亂之中,十幾個唐軍突然從馬後的枯枝裡鑽出來,他們像魚兒一樣靈活滾到爐竈旁,把還在燃燒的篝火往四周挑開,就近的廬帳和柴火堆被火星點燃,很快燒成了火團。
李隆基和高沖帶人策馬緊随其後,他們快速沖進營地撈起地上的人就跑。
烏金哪肯就此放過,他呵斥兵士退到一邊,下令山腰蟄伏的人放箭!
箭頭帶着火油,殺傷力極強。
高沖在混亂中幾經折騰終于找到了伏在柴火旁的李大河和兩個奄奄一息的兵士。他把兩個兵士拎到馬上,一巴掌将馬拍走,随後扶起地上的李大河。
李大河從昏迷中醒轉過來,眯着眼看着眼前的情況,心中又悲恸又憤恨。
“别管我,先去燒糧草!”李大河沉聲怒吼。
“哦。”高沖看了看身後,糧草就堆在二十步開外,他趁亂從雪地裡撿起尚未磨滅的火箭,準備朝糧草包奔去。
突然一記短刀飛來插在他跟前!
“突厥人用的是火箭!這裡的糧草包不是真的糧草!”李隆基策馬趕來在旁邊大喊。
此話猶如當頭一棒。
高、李二人由于太着急,竟然忽略了這個奇怪的行動。這裡本就是突厥人自己的糧草辎重營,按理說篝火爐竈都是嚴格管理離開糧草百步遠的,而現下他們竟然用火攻,那就說明營地内沒有要緊的糧食和草料!
箭雨持續飛來,李隆基策馬擋在高李二人跟前持刀格擋,然而還是有流箭飛至。一支破甲箭射來擊中高沖的肚皮,後者悶哼一聲,捂住肚子半蹲下去。
“大高個!”李大河震驚。
高沖喘着氣低頭看自己的肚子,然而箭矢入甲三分,卻沒有血流出。他将手伸進皮甲,掏了一塊金貝出來。
“。。。”
“哈哈哈。。。我就說嘛,耶耶我福運大,金子多了不壓身。。。”高沖咧着嘴大笑,滿是煙灰的黑臉露出兩排黃黃的牙齒。
李隆基和李大河無奈歎了口氣。
高沖趁李大河不注意一把将其丢到了李隆基背後,他一邊格擋流箭一邊道:“阿越!幫我照顧烏山烽的弟兄們!”随後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慌亂中掏出懷中的金貝就往李大河袍子裡塞,“金子分給烏山烽戰亡弟兄的家人!”
話音未落,後方一支暗箭射來,高沖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
這次沒有金條的遮擋,箭頭從背後穿過肚皮露出鐵尖。
高沖這次是真的疼得捂住肚子,他忍着痛打趣道:“看來金子真的不能離身。”
李隆基擡起腳就要下馬,被高沖一把摁住了。
“阿越,活着回洛陽,再也不要來大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