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東脈的盡頭,有一座不大的城池。
在玄奘法師的西行記裡這座城池叫做伊吾城,而今它早已歸屬大唐,是為伊州。
每年春暖花開之際,雪山融水沿着堅硬的山脈順流而下直向廣袤的戈壁,将這裡的地下水脈豐盈。石縫中的綠草根喝飽了水,拼命的舒展開來,并将自然生命綿延千裡,形成一片人類與動物共同狂歡的界域,伊州百姓就借着這神山聖水得以在此順利繁衍百年。
城裡原本的原住民不多,當今皇帝登基之後下令從中原各州流遷移民到此充實戶籍,特别是兩年前北庭都護府成立之後,北道商道得到大唐軍隊庇護,來往商客多了,這裡才漸漸繁茂起來。
蘇祿和烏圖在大沙海中遭遇群狼攻擊,策馬逃到伊州城門口時已經過了兩日。
二人渾身褴褛已不成人型,未及開口便被城門郎呵斥到一邊。
一騎快馬從二人旁邊飛過,濺起嗆人的塵土。
“北庭府緊急軍情,讓開!”馬上的人大聲呵斥,城門郎着急忙慌的撥開人群讓出一條通道,信使揚塵而去。
蘇祿一邊咳嗽一邊拿出弓月城文書:“長官,我們是弓月城貢馬使,我們也有緊急情報要見刺史。”
城門郎接過文書看了一眼,又打量二人一番。此時的二人蓬頭垢面鼻青臉腫,滿身散發着酸臭。
“前些日子不是來過伊州嗎,怎麼又回來了?貢馬呢?”城門郎持懷疑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人。
“莫賀延碛道出事了,突厥人偷襲瓜州,我們要見刺史請求刺史出兵援助。”兩人累得扶住馬身才勉強站穩身形。
城門郎看了看文書上對使者面貌的描述,又看了看猶如乞丐般的兩人,猶豫半晌後找來同僚将二人捆住扔到了一邊的角落裡。
“大膽賊人,竟敢冒充使者!”幾個城門郎拳腳相加。
“長官,長官,我們真的是突騎施使者!哎,不要動手啊。”烏圖一邊掙紮一邊叫喊。
蘇祿奮力掙脫對方的拳腳,用盡力氣站起身來:“你們、你們才是大膽!我乃弓月城使者,若是假冒,怎敢直面刺史!今日你們要是傷了我們,弓月城必上報大唐皇帝要你們給個交待!”他啐了一口牙齒滲出的血,本來就幹裂的嘴唇顯得更加污穢。
城門郎聽得此番言語一時停了手,幾個人交換了眼色,開始猶豫起來。
蘇祿見此話起了效力,撐起膽子抹了嘴巴的血漬,惡狠狠盯着城門郎。
“你們猜是大唐西域邊境的和平重要,還是你們小小的看門郎的命重要?”
他胸口上下起伏,喉嚨裡咳得拉起了風箱,然而面上卻是陰翳的笑容,看得烏圖慎得慌,仿佛面前這個人不是他認識十幾年的朋友。
城門郎緩緩将二人扶起,不服氣地道了聲對不住,随即規規矩矩把二人給送到了伊州府衙。
二人将将來到府衙門口,便見刺史、兩個參軍和剛剛的信使風風火火從裡面疾步出來。侍衛牽來幾匹馬,幾人翻身上馬就準備出城。
蘇祿快步上前以身攔馬。
“何人大膽!”參軍握着馬鞭直指蘇祿。
“突騎施部弓月城馬使蘇祿、烏圖有緊急軍情報刺史!”蘇祿從懷裡小心翼翼掏出魚符和絲絹密令,“下官受司刑寺少卿淩上官之托,求刺史發兵救瓜州。”
“弓月城?司刑寺?這是鬧的哪出?”刺史駱成今看了看身旁的參軍。參軍立即下馬勘驗魚符和密令。
隻見其面色由不耐煩逐漸變得凝重,再變得驚訝。他快速将物件呈給駱成今,并慎重點了點頭,示意物件不假。
“前些日子确有兩個弓月城的人過境簽押。”參軍回憶道。
駱成今快速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兩人,吩咐侍衛道:“牽兩匹馬來。你們,跟我走!”随即他揚了馬鞭,頭也不回的疾馳出城。
蘇祿和烏圖一臉懵,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人拽上了馬,後面參軍一鞭子打上馬屁股,兩人就這麼毫無防備的給抽出了伊州城。
穿過一片黃白相間的戈壁灘,往東北疾馳八十裡又是一片小型綠洲。
這裡是伊州柔遠縣城,确切的說,這裡是柔遠守捉城,駐紮着一批戍邊軍和他們的家屬。因近日有雪,柔遠城的百姓早早關了前鋪,躲到後院去烤火了,所以酉時過後這裡顯得十分荒寂,唯城外的軍營裡尚顯一些熱鬧。
刺史一行的到來,讓這座天山腳下的小城有了一些小小騷動。
“使君今日怎麼有空來?”一個身着鐵甲,腰間系狼皮護腰,身形強壯的将領從營帳裡出來迎接。他留着八字美須,飽經風霜的臉上有一條猙獰的疤痕從左臉頰延伸至眼角。
“十四郎,咄悉匐攜拔悉密部、突騎施部等十萬人趁雪天進攻北庭都護府了!李都護下令各守捉城拔營去庭州支援。”
烏圖聽見突騎施部參與造反,下意識的往蘇祿身邊躲。
蘇祿沒想到自己的猜測真的應驗了,彼時二人出城之時他就看見城外好像在點兵。突騎施部大可汗烏質勒向來穩重仁厚,這次竟然同意出兵協助王庭攻打大唐,他簡直是瘋了。二人站在旁邊腦袋嗡嗡直響,全然沒聽到刺史和守捉使接下來的談話。
“十二年了,突厥人賊心未死。偏偏北庭府将才成立兩年根基不穩,要抵住突厥十萬聯軍,說實話駱某心中無底。”
“往洛陽和涼州送急報了嗎?”
“送了。聽聞這半年來聖人身體抱恙時常不上朝,之前托北庭府送上去的請糧奏書還未批下來,現下又遇到這樣緊急的軍情。。。不知朝廷軍符幾時才能下來,軍符不下,涼州不會出兵。”
“北庭府駐兵兩萬,加上周邊羁縻部落,控弦五萬兵馬應該有。事出有因,涼州不援,就近請西州軍相助,何況碎葉還有鎮兵駐守。”
“問題就在這!”駱成今眉宇凝重,“據聞半月前焉耆出現了疑似吐蕃間諜,我擔心這次突厥人聯合吐蕃一起進攻西域,屆時西州軍難援北庭!”
“吐蕃也參和進來了?這就難了!”被稱作十四郎的将領便是柔遠守捉使張波,隻見他面色大變,握緊了刀柄,“十二年前朝廷穩固尚能說服陛下出兵收複西域,現下傳陛下久病不出,朝堂武李之争苗頭又起。。。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西域戰事爆發。。。若是她老人家無暇戰事要斷臂求穩,我們這十年來在西域的苦苦經營就付之東流了。”
“西域不穩,猶如唐土前門大開,屆時殃及隴右道威脅中原,禍害遺千年。”駱成今道。
“上面怎樣決定你我左右不了,眼下最緊要的是先協助瀚海軍穩住北庭府再說。”張波道。
“哎,陰參軍,拿輿圖來。”駱成今重重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