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珠丹立馬上前護住悉多祿的腦袋。
元白見狀,嗤笑一聲:“小王子心腸軟弱可不太好。等抓到王城軍的将領,還要再麻煩小王子跟我們走一趟。”
他轉身欲行,忽地又回過身來,緩緩道:“有件事在下要告知小王子。”元白看了看悉多祿,道,“你身旁這位侍衛可是你們大論曲芒布支的未來女婿呢。不過,你的祖母應該不太滿意你們這位大論,恐怕曲芒布支回不去邏些王城了。啧啧,可惜你們的王城軍了,被騙下高原即将殒命他鄉。。。”
“什、什麼。。。”小珠丹呆呆地坐在原地,眼中已無淚可流。
甯玉進到天王殿時,元白正大步流星走出來。
“怎麼回事,又受傷了?!”甯玉還未走近,就看到元白衣袍上的血迹。
“不是我的血。”元白嫌棄的看了看身上,複擡頭道,“沒時間耗了,你來得正好,去城東南十裡外的紅柳村把所有的私馬帶去北面漢長城附近,最遲辰時我會帶人去那裡。”
“額。。。少主要這麼多馬做什麼?北面?去伊州?”
“照做就是。”元白留下一句話,風風火火朝甘泉河畔走去。
是夜,三千豆盧軍集結吐谷渾降兵一千五百人分兩路包抄壽昌縣及陽關。按照檗戈力的招供,王城軍會在天亮之前奪取壽昌縣然後與吐谷渾部隊彙合。
兩軍相遇于陽關附近的魔鬼灘上,由于王城軍裝備精良作戰訓練有素,沙州大軍與其鏖戰許久,才勉強取勝。
當王城軍首領波惹被五花大綁丢于興龍寺外時,引起許多百姓的圍觀和讨伐。
李思貞和檗戈力撥開人群走近,波惹見到二人先是一驚,随即啐了一口:“檗戈力!你這個叛徒!”
“比起常年被人當刀使,我的部落族人更需要一個和平安甯的生活。”檗戈力冷冷道。
“呸!奴隸部落,你們跟慕容氏一樣,大唐走狗!”
檗戈力正欲反駁,李思貞擡手阻攔,獨自向前一步,微微笑道:“要是波惹将軍有興趣,也可率軍歸順我大周朝,李某非常歡迎将軍為沙州充實戶籍。”
“休想!”
“哦?波惹将軍如此忠誠于吐蕃,卻不知你們那位大貢論對你們是不是也一樣愛護呢?”
波惹眯縫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心中起了一絲懷疑。
“像獵犬一樣被丢棄在沙州與唐軍拼命,你就沒想過你們一萬軍隊能否扛得住涼州大軍?”
“你、你想說什麼?”
“圖額已經被墨離軍絞殺,突厥兵歸順瓜州,你們已左右無援。”
“什麼!”波惹睜大眼睛。
幾個裝扮成突厥兵士的人站在李思貞身後的軍隊裡,有意無意的露出半個身體。波惹餘光瞟到,心中防線被拉開一道口子。
“敗軍之将,刺史要殺就殺,我是不會背叛王城的。”波惹一陣糾結後,面上恢複堅定。
“是個有骨氣的。但波惹将軍的忠誠用錯了地方。。。”李思貞擡首示意,不一會兒,人群中走出來一個馬背高的少年。他穿着吐蕃服飾,耳旁梳着兩條寶石發辮,圓圓的臉上有一雙紅腫的大眼睛。
波惹大驚!
“小王子!你、你怎麼在這裡!”
“他們說,大貢論趁阿帕不在,假傳金令私自發兵攻打西域。。。”小珠丹哽咽,“大貢論騙了我們。”
“什麼?!”波惹不可置信的看着小珠丹,“小王子莫要相信唐人,他們詭計多端。。。”
“小王子親手寫的密信已送往王城太後那裡,是不是真的,等幾日王城回信你就知道了。”李思貞見波惹心中破防,緊接着道,“說出你們的具體計劃,及時止戰,可保你們王城大軍性命。你們要效忠的是邏些王城,不是曲芒布支。何況小王子還在這裡,聽聞贊普已經重傷難治,小王子若是回不到王城,你們的部族群龍無首,屆時什麼後果你知。”
波惹憤怒的看了看李思貞,又看看小珠丹,掙紮許久,終于開口道:“大貢論帶了十萬大軍從南山古道下山,準備從石頭城出發進攻焉耆、龜茲。同時突厥王庭率拔悉密、突騎施部十萬聯軍進攻北庭都護府、西州。我的任務是率軍配合圖額襲瓜、沙州,牽制涼州軍團,讓安西四鎮無及時援兵。”
在場的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李思貞深呼一口氣,憤怒道:“帶下去!”
“将軍!将軍!刺史,你們不要殺他!”小珠丹叫喊着沖過去,被王仲仙一把攬住。
“刺史說話算話,要保小王子安全回到王城。。。”波惹的聲音漸行漸遠,小珠丹則被王仲仙一掌劈暈。
李思貞揉了揉眉心,這麼多天他的臉上終于出現了疲憊的神态。
“帶小王子回寺休息,好好照顧。”他緩緩道。
“是。”王仲仙道。
“蘇小郎君呢?”李思貞問。
“在石窟洞中。蘇郎君讓我跟您說聲,事情處理完過去找他。”
“嗯。”
卯時。
此刻本該破曉,但沙州的時辰比中原的要慢一些,星空仍然耀眼,星光打在甘泉河山上忽明忽暗。斷崖旁一片昏暗,石窟洞中的油燈卻異常光明。
元白坐在臨時指揮處案幾邊,一遍又一遍的查看輿圖。
李思貞疾步進來,臉上帶着愁容。
元白擡頭,眸子由冷漠逐漸變得冷峻,再變得柔和起來。
李思貞牽起嘴角,愁容稍稍緩和了一些。
“多虧蘇小郎君的情報,波惹都招了。不過高原路途遙遠,蘇小郎君是怎麼如此快就知道曲芒布支假傳金令的?”李思貞一臉疑惑。
“我不知道。”元白簡單答道。
“什麼!”李思貞驚呼,随後呼出一口氣坐了下來,“不愧是蘇家後人,後生可畏。”
“曲芒布支與乞力徐為了争奪大貢論的位置一直不和。乞力徐是太後黨,可想而知太後對這個徒有野心能力不足的曲芒布支是什麼樣的态度。贊普在南邊身負重傷許久不見好轉,此刻他哪有餘力發兵攻打西域,因此這場突襲要麼是太後下的命令,要麼是曲芒布支為了私掌大權假傳金令。”
“萬一真是太後下的命令呢?”
“那也無妨。大周朝皇帝被傳病重不起,這個時間點進攻西域确實是個好選擇。她派曲芒布支這個庸人出征,着實有點意思。打赢了,西域半數收入囊中,打輸了,正好清除曲芒布支的勢力。恐怕這位太後巴不得他死在戰場呢。。。”
“所以小王子給太後寫的密信,太後不會揭穿,隻會順水推舟說是曲芒布支假傳金令,借機鏟除他。”
“嗯。”元白給李思貞倒了一碗溫水,道,“禍福相依,這場瘟疫給沙州帶來創傷,但也無意中将吐蕃小王子尺帶珠丹困在了這裡。曲芒布支私下将小王子诓騙到沙州,以為手裡握了個對抗太後的籌碼,沒想到卻為我們做了嫁衣。戰場上要是遇到曲芒布支,你把這件事講給他聽,恐怕他要直接氣得吐血,我們不戰而屈人之兵。”
“哈哈哈哈。。。”李思貞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波惹能相信你這番鬼話,也是不容易。”
“他應該是不信的。”元白将燈芯挑了挑,火光一時大了起來,将他的眸子照得明亮。
“哦?”李思貞驚異。
“波惹是吐蕃老将之一,還不至于那麼蠢鈍。隻因尺帶珠丹在我們手上,他不信也得信。”
李思貞再次驚異于元白的攻心計策。他神情凝重點點頭,又道:“不過吐蕃王城軍訓練有素,他們有十萬人,我們聯合四鎮兵馬也不過三萬人,還要北禦突厥,此戰要勝很困難。”
“此戰必須勝。”元白寬慰道,“刺史莫急,還是那句話,尺帶珠丹在我們手上,隻要刺史的信使跑得足夠快,五日後吐蕃太後就會發兵攔截曲芒布支。”
“當真?”李思貞大喜。
“前兩個月我收到消息,贊普的身體很難再好了。太後要保住王城唯一的血脈,她隻能同意收兵。況且有曲芒布支這個墊背的,屆時太後把他往朝廷一推,既能平息大周朝怒氣,又能收回王城兵權。”
“隻要吐蕃撤兵,四鎮兵馬便能專心北上對付突厥,屆時北庭之困不足為懼。我實在想不到還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李思貞高興得直接站了起來,他叉着腰來回踱步:“妙啊,實在是妙!蘇小郎君不虧是蘇镬大将軍的後人,智勇雙全當得軍中第一謀士!”
“在下不敢邀功,此番得益于刺史早早發現悉多祿在雞鳴寺下毒,獲悉他與檗戈力的密信往來,此戰才能得勝大半。”元白亦站起身來,面對李思貞道,“邏些城路途遙遠,止戰命令下到西域至少還要七日。七日,隻要這七日之内我們守好西域的土地與百姓,便可解這次大困局。”
“但是。。。”李思貞猶豫道,“隔壁瓜州之困未解,我要帶兵趕去石頭城截住曲芒布支大軍,實在抽不出人手去瓜州。。。”
“恕在下直言,眼下西域才是最緊要的。”元白道。
于他而言,西域不是重要,而是太重要了!這種重要簡直要刻到骨子裡去,爛進墳墓裡。
“瓜、沙二州乃隴右道重要關城,涼州不會袖手旁觀,想必圖額也會忌憚涼州軍鎮不敢輕舉妄動。退一步講,萬一突厥真的進攻沙州,在下還有一個巧法。”
“願聞其詳。”
“把檗戈力的吐谷渾部隊和沙州兵士一并置于城牆防守,無須嚴陣以待,隻需在城牆上小置酒席,作推杯換盞之姿即可。”元白道。
“如此,圖額便知吐谷渾已倒戈周廷,不敢輕易攻城。屆時豆盧軍就可偷偷抽調往石頭城援助。”李思貞喜道,“此計甚好!我這就去布置!”
“等等。”元白叫住李思貞,雙手交叉正正經經施了一禮,“事情布置妥當了,還請刺史兌現一個時辰前的承諾,借我兩百精銳。”
“哎呀,我差點忘了!”李思貞一拍腦袋,連忙緻歉,“我這就叫仲仙點兩百精銳随你去莫賀延碛。”
元白正欲感謝,李思貞又道:“其實蘇小郎君不必和我交換條件,即使沒有吐蕃王城的情報,我依然會借兵給你救淩少卿。蘇小郎君大可坦誠相待。”
看着李思貞真誠又炙熱的面容,元白面上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去西城門外等候。”李思貞擡腳就走,背影在黑暗的裹挾中若隐若現。
“刺史!”元白頓了頓,朝着前方喊道,“未來二十年,你的願景必會實現。”
前方背影一滞,李思貞揮了揮手,堅定不移地朝暗處走去。
七日。上神創世也不過七日。
七日可以讓神生出天地萬物,日月星辰,可以讓天地颠倒,陰陽混沌。
西域的風雲變幻元白掌控不了,但未來的那個人,他一定能。
元白眸子裡燈火明滅,冷漠再次溢出眼眶,将他全身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