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吹得震天響地,炮仗劈裡啪啦,幾個漢子穿着紅褂,吆喝着擡起轎子,在嬉鬧聲中走遠了,後面的人則扛着嫁妝,快要出果園時,一隻樹枝挑開了蓋嫁妝的紅布,露出兩張凳子,赫然是章景親手做的那兩張。
兩日前,他出個門的功夫,凳子就不見了,碧春說留着取,他便一直保存好好的,現在看到在碧春的嫁妝裡,心中總算不再遺憾。
十六年的光景,他早就把碧春當成親人了,可人生總有離合,若是他今日平白出現在婚宴,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煩事,碧春的婚宴說不定就被他毀了,幸好,他沒有去。
送行的隊伍越走越遠了,章景的目光也終于收回,白無秋從桑樹上躍下,指着那一抹紅色道:“碧春妹妹的夫家怎不見,這般敷衍了事怎行。”
“以我現在身份,還不能替她撐腰,隻能等她回娘家再觀察,好瞧瞧那小子是個甚麼人,端着這派架子。”章景怎會察覺不到,這夫家派頭足,出手豪,看那個嬷嬷裝扮,大多是管事婆,所以定不簡單。
要是嫁個有錢的,對碧春體貼,自然是好,要是是個甩臉色的,碧春嫁過去不得受一輩子苦,可那日在梨樹下,碧春又信誓旦旦說夫郎是個才俊端正的,本想今日一見,如今隻能另尋他日了。
然而話到了白無秋耳邊,卻變了樣,連忙拉住章景道:“哥哥莫着急,不能亂了方寸,他們人多勢衆,我們不占上風的。”
章景越發覺得,白無秋指定從事過盜匪之事,忍不住打斷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白無秋委屈道:“剛來苦崖村時,景哥哥還不是威風凜凜,可把我揍慘了,到現在我心口還疼着呢。”說罷,把章景的手牽道胸前,章景不給他好臉色,對着就是一拳,差點把白無秋捶倒栽跟頭。
山坡上的野草深深淺淺,章景熟練穿梭其中,白無秋就比較慘了,一身青衫劃得亂七八糟,草汁沾得到處都是。
擱以前,白無秋早就用輕功飛走了,章景提醒他荒地不比平地,要他穿的樸素些,白無秋卻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踏青,得穿體面些,章景懶得勸,便依着他來了。
再回到家中,白全晨把章老頭背到院子曬太陽,許橋則忙活着做飯,見他們回來了,招呼道:“洗洗手,一會兒吃飯。”
章景眉毛抽了抽,這兩人總是神出鬼沒的,進出他家十分娴熟,要不是看在章老頭的份上,定把人趕出去,實在是太聒噪了,房頂都能被他們的聲音震得掀起。
可要說好處也不是沒有,許橋廚藝實在精湛,比他以前在醉香樓裡吃過的菜肴還要味美,所以指責的話先擱置了一旁,專心吃起飯來。
“長福,你見着春丫頭的夫婿了麼,人怎麼樣?”章老頭突然發問。
一桌人的表情多少有些尬尴,都不約而同将目光投向章景,想看他表現,然而章景卻面無表情,放下筷子淡淡道:“一切安好,如碧春所說一緻。”
霎時,白無秋的眼神從好奇轉為詫異,許橋、白全晨兩人也未料到章景的神情如此平淡,從他們這些天的觀察來看,章景是絕對不會露出這副漠然神色。
章老頭也感到今日的章景似乎有些異樣,還想開口再問,章景及時止損,搶先道:“我吃飽了,先去幹活了。”
說完,起身進屋簡單收拾了下,拖着鋤頭走了,飯桌上隻剩下他們四人,章老頭不敢相信章景這般冷漠,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像個孩童一般弓着身子,默不作聲。
白全晨氣的牙癢癢,把老人家扶進屋子,好言騙說章景跟人發了口角,心情不好,章老頭才放下心來。
“沒想到他對待自己的父親都這般狠心,想必他已經發現蹊跷了,公子,我們還是小心為好。”許橋給白無秋斟茶,聲音放得極低。
白無秋沒有回答他,擡手示意他先住口,朝西南角望去,歪斜的樹梢上隻有兩隻麻雀,時不時叽喳幾聲。
“他沒走遠,先不要輕舉妄動。”白無秋用腹語同許橋溝通,許橋先是怔愣,随機也用腹語回道:“明白,那碧春那女子怎麼辦?”
這也是白無秋比較頭疼的地方,其實他早就知道碧春夫家是何人了,但從未向章景透露過,為的就是看章景的做法,卻不想對方居然給自己來了反将一軍,弄得他措手不及。“今日晚間,你同全晨先行,我醜時再與你們相會,記住切莫打草驚,尤其不能傷及他人。”
許橋又盛了碗飯,不再用腹語交談,而是同白無秋遞交了個了然的眼神,兩人平靜而坐,慢條斯理咀嚼着飯菜,從章景的角度來看,就像往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