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約過了半刻鐘,白無秋才和許橋慢悠悠把碗筷收拾了,各幹個事。
院子的西南角,蓬蘽攀爬着樹梢,朝牆頭探出幾條枝蔓,在風中搖曳着,一道身影窸窸窣窣從樹間躍下,步履輕快朝遠處的田埂跑去。
白無秋看着那人的背影,撚起挂在蓬蘽尖刺上的布條,揉在手心中。
“不愧是景哥哥,明察秋毫,看來日程要提前了。”
許橋和白全晨兩人已經做好準備,馬不停蹄追趕送親隊伍,隻有先穩住章景,才能确保今夜萬無一失。
另一邊,章景并無心思鋤地,隻是坐在田坎上,思索着白無秋的動機。
他早該明白的,世間怎可能有人不求回報對另一個人死心塌地,白無秋來苦崖村定有其目的,否則不可能荒廢半月隻為和他攪合在一起。
不論是之前僞造的假姓,還是他部下的兩個侍衛,處處都充滿了違和,若非今日他特意把人引過來看碧春出嫁,不然還真找不出突破口。果然那三人各懷心思,尤其是白無秋,對碧春夫家的事格外上心,一路上若有若無提示自己,像是引導一般,希望自己能做出表率。
白無秋在觀察他,觀察自己是不是裝傻充愣,這一點從碧春哭着離開時,他就察覺到了。他好歹做了五年縣官,碧春的話漏洞百出,一聽就非肺腑之言,以白無秋的心眼,早該察覺到了,可他偏偏沒有揭穿。
那晚的眼神,他永遠不會忘記,白無秋定然在隐瞞些什麼,所以他沒有着了白無秋設好的圈套,含糊了父親的問題,不給白無秋反應的餘地。
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聽清白無秋的對話,想必對方也打起警惕了,他要盡早揭穿他們的目的才行,這些年吃過的虧太多了,他不想再重蹈覆轍。
等碧春的事處理完畢,他就把父親送到餘施家中暫住,那日送耳錢的米糕,其實葉片中還夾着一封信,說明了他的近況,白無秋此人不能相信,父親的身體遭不住折騰,能斷絕的意外還是盡早斷絕。
就在他思索着對策時,面前出現一道青綠,章景猛然擡頭,白無秋正搖着扇子笑眯眯盯着自己。
章景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心虛的去找鋤頭,白無秋搖頭,從背後拎出鋤頭,道:“在這兒呢,景哥哥。”
“哦,謝……謝了。”章景面無波瀾,伸手就要來拿,白無秋卻收回鋤頭,挑眉道:“還是讓我拿着吧,景哥哥務農幸苦,該歇息的。”
這絕對是在陰陽人,章景皮笑肉不笑,隻在心中腹诽幾句,便徑直越過白無秋走了。
白無秋也樂得其所,章景吃癟時就像個軟毛的刺猬,看着炸呼罷了,他倒是開始期待章景的表現了。
落霞殘星,盤月無瑕。
庭院中積水空明,章老頭喝完藥便早早入睡了,那兩個侍衛早已不見,此時隻剩章景與白無秋二人相坐于桌旁,章景取了兩壇杏梅酒,拿出酒碗滿上,推給正在發愣的白無秋,“自家釀的果酒,勁兒不大,嘗嘗?”
白無秋接過碗,清澀的酒香在鼻尖萦繞開來,酒固然是好酒,隻是這個時候,企圖太過明顯了。他有些無奈看向章景,卻見對方雙眸含笑,薄唇微勾盯着自己。
心髒好像被什麼東西輕撞了下,“景哥哥,我喝不得酒的。”嘴上拒絕着,可目光卻舍不得從章景臉上移開。
見他不喝,章景收起笑,當着白無秋面一飲而盡道:“你不信?好心請你喝酒不領情,還是瞧不起我這窮鄉僻壤的酒。”
白無秋揉了揉眉心,不是他酒量不行,而是他一喝酒就渾身泛紅,胳膊上還會起紅疹,若非今夜有要事,否則為博章景一笑,也心甘情願喝了。
“景哥哥說笑了,我酒量不好,喝多了會起紅疹鬧酒瘋,怕驚擾了章伯伯。”
章景卻不依不饒:“既然酒量不行,那就隻喝半碗,反正你不用起早幹活,睡到明日中午也無事。”
說着将那碗快要溢出的酒朝自己的碗中斟了一半,神色自若喝完了,白無秋算是看明白了,章景今夜就是要将自己灌醉,否則不會罷休,為了能盡早與許橋他們彙合,隻能硬着頭皮喝了。
“好,景哥哥盡地主之誼,白池自然不能掃興,一碗就一碗吧。”說罷拿起章景的碗,重新斟滿喝盡。酒水入肚,火辣辣的餘味頓時竄入咽喉,白無秋白皙的面頰騰然泛紅,亮晶晶的嘴唇微張,口腔中滿是杏梅的果香。
章景原以為白無秋扯的謊話,現在看來并非如此,白無秋整個人和熟透了的柿子一樣,眼神都開始迷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