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光心裡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果然,在他接過手機後,裡面直接傳出了根本不用貼近耳朵就能當成外放聽到的巨大嘶吼:
“進藤光!真不夠意思!為什麼我這個教練要在你下完棋之後才知道你居然找到機會和桑原本因坊對局啊?!而且還是在秀策誕生的因島!棋譜記錄了嗎?我就知道你肯定和塔矢亮在一起!不然我要怎麼聯系到你,你這家夥連個手機都沒有!開什麼玩笑,後天就是職業考試正賽了!趕快給我回來!否則我就——”
滴。光面不改色地按下了挂斷鍵。
佐為在一旁吓得面色鐵青:“小光!這樣很沒禮貌!”
“真麻煩……對他不用講什麼禮貌啦。”他把手機丢還給亮,撿起桌上的地圖,就往茶室外走去,“男人怎麼可以這樣磨磨唧唧的。”
一時間,亮不知該為久原感到同情,還是認同光的想法。
佐為忍不住為光的任性歎了口氣。不過,今天他能盡情與秀策的後人下出那樣漂亮的一局,已經如願以償了。
繼承了本因坊名号的桑原……果然不簡單。看似和煦的棋路之下,其實也隐藏着内斂的殺機。不知小光和他對局的話能有幾分勝算?
“剛才是不是應該還是由你來下呢,小光?”佐為遺憾地望着遠處的海面,“桑原老師也在期待你的棋呀。”
“放心,我以後會在正式比賽裡和他過招的!”光連忙擠出笑臉,握拳宣誓,“今年一定!由我親自把佐為的本因坊寶座搶回來!”
“說到做到喔!”
“我進藤光一直都是說一不二的!”
兩人一魂興高采烈回到大街上,毫無目的地閑逛着。和桑原這一局棋下了兩個小時,過來參加秀策紀念活動的人群大部分都已經離開了,紀念館裡三三兩兩還能看到幾個學圍棋的小孩,眼下離晚飯還有些時間,他們還可以決定下一個目的地,再考慮如何返回東京。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進藤?”亮停下腳步,回頭望着他。
光低頭檢查手裡的紙質地圖,“嗯……總之先去這個神社看看吧。現在比賽看完了,塔矢你回家也可以的,恐怕我還要在這裡呆上一陣子。”
光是在想方設法地勸他回去。畢竟,萬一被亮發現佐為的秘密就不好解釋了。剛剛就差一點!要是對方再多追問一句,光絕對就已經老實交代了!
這過度緊張的防禦姿态怎麼騙得過亮的眼睛。
“一陣子,是多久?該不會是這幾天都不回東京了?”
見他如此咄咄逼人,光終于露出了繳械投降的神情:“唉……有時候你的直覺真是敏銳到不科學啊,塔矢。我确實是有打算多住幾天……還有點别的事想做。”
“職業考試呢?”
“會回去參加的啦。”
“圍棋呢?”亮敏銳地抓住了重點,單刀直入,“剛才那一局棋,一點也不像你。”
他竟然能笃定到這個份上。這是何等驚人的直覺。
光一時無言以對。“塔矢……”
似乎是意識到那句話像在指責進藤光故意撒謊,亮收回了過于嚴肅的表情,歎息道:“抱歉,說了奇怪的話。但如果你非留在這裡不可的話,我也一起留下。至少我可以看着你不做出什麼莫名其妙的事。”
“喂喂……莫名其妙的事是什麼意思啊……我又不會突然想不開,這裡可是秀策的故鄉,我不會在這麼重要的地方做傻事啦!圍棋我也會繼續下!我沒打算放棄!”光一頭黑線。
這家夥該不會是繼承了上輩子的記憶吧?怎麼對自己随口說的“沒法再下棋”這麼過敏呢!
但進藤光說的是真心話。
尤其是,今天還看到了那樣一場好棋之後。
那種久違的、心潮澎湃的感覺,又一次回到了體内。他不會放棄圍棋。絕對不會。
“那就好。總之,要是你改主意想回東京了,請随時告訴我。那麼接下來,說說你的日程吧。”說着,塔矢亮掏出随身攜帶的筆記本,看樣子是要認真策劃一次旅行了。
光越發滿頭黑線了,“塔矢,你真的隻有12歲嗎?怎麼跟我老媽一樣?”
——說起來明明應該是我的年齡夠做你老媽才對。不管怎麼說,面對一個12歲的小孩,還被各種監督的感覺真是太詭異了。
而且,偏偏對方又是那種倔起來絕對不可能被說服的類型,跟自己一樣一根筋。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隻有這一點光最敢打包票,亮要是中途放棄一種想法,那麼要麼他是真的錯了、要麼是世界毀滅了、要麼是矶部秀樹都能打敗藤原佐為了。
半晌,光放棄似的低下頭去:“行了,你也一起來,不過沒你想象中那麼有趣哦。”
“無礙。”
既然他這麼堅決,光隻好把嗓子裡的輕哼咽下去,撓撓臉頰,擡頭望天:“那就先去一趟秀策的墓地獻束花吧。”
佐為露出了滿臉期待的神色,這給了他一點欣慰。一定是命運,讓他們再度相遇,所以命運大概也會給他留下一點點希望,一點點引導他來到正确的地方尋找到正确的答案的希望。
本因坊秀策的其中一個墓碑就在神社的背後,離方才對局的地方不遠,進藤光跑去周圍的花店買了些百合。雖然是下午了,但花朵水靈靈的,品質很好。佐為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來,被各種顔色、大小、形狀的花朵團團包圍,很是驚訝。
“小光,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店!專門賣花的話,花枯萎了怎麼辦呢?”
光笑着捧起花束:“他們有專門的保鮮方法啦。而且……正常來說,花都會在枯萎之前就被買走或者丢棄,不會一直放在這裡的。”
“那不是很可惜嗎?”佐為露出了很複雜的表情。
“可惜?”
“因為,這些花都充滿了生命力,卻要被丢棄之類的……”
光又想笑了,佐為愛多想的毛病還真是和以前一樣。
“也許你說得沒錯。但是,新陳代謝是再普通不過的事,隻有舊的花被清理掉,花瓶裡才能擺上更漂亮的新花,如果這麼想的話,就不會難過了吧。”
是不是棋士之間的新舊交替也是如此呢?虎次郎,你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會不會惋惜生命太過短暫呢?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把花束輕輕放在墓碑前,和亮一起對着墓碑雙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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