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的時候,做夢都在構思新的創意。
這樣的狀态一直持續到周末,她像前幾天一樣起床确定物流,剛打開手機,就被一大堆平台推送轟炸。
退款申請
退狂申請
退狂申請
一連串的退款申請讓姜盼傻了眼,趕緊打電話給李瀚。
“什麼情況?”
電話那頭的李瀚聽起來也是剛剛才醒,聲音迷迷糊糊,“什麼什麼情況?”
“平台全部都是退款啊。”
“啊?!”李瀚一下子清醒過來,“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沒挂多久,李瀚的電話又回了過來,“盼盼,我靠,怎麼突然就這樣了?有個什麼何美黎,說你之前火的那場婚禮布置是抄了她的手稿,要你給解釋呢。”
“解釋什麼解釋?”
“讓你證明自己,她說她三年前就有這個創意啦。”李瀚停了下,帶着一點兒試探的語氣,“盼盼你有沒有……”
“沒有!”姜盼不耐煩地打斷他,“我抄她?我都不認識她是誰。”
“那怎麼辦啊?”
“我先看看。”
姜盼挂斷電話,百度了一下這個“何美黎”到底是什麼人。全部翻看一遍,隻知道是一位日籍華人,在日本做鮮花造型設計,甚至沒找到她在國内的資料。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冒出來說她抄襲?
她打開微博,果然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何美黎的“鄭重申明”,以及一份所謂幾年前的手稿和當時與朋友的往來郵箱記錄。微博底下,更是有幾千條的評論。
[一頭小蠢驢:互聯網造神太嚴重了,一夜大爆必然有問題!]
[齊齊小寶貝:抵制縫合怪,縫合怪滾粗!]
[今天理理運動了嗎:就是說能不能有點兒版權意識啊我請問呢?這種隻會營銷的能不能全部封殺啊。]
[河馬河馬:我結婚就是她給弄的,很普通啊。]
短短一個晚上,所有輿論的風向都變了,她從審美爆表的新星婚慶人,變成到處抄襲的縫合怪。即使偶爾有幾個賬号為她開脫,也被網友們定性為水軍噴得體無完膚,很快又删除了留言。
而她工作室的賬号下面,留言已經面目全非。她用最後一絲理智把權限設置為不允許别人留言,拒收陌生人私信後,終于關掉了微博。
翻看微博的短短幾個小時裡,平台又陸續跳出幾條退款申請。
不過姜盼沒工夫管這些,因為有個就在後天的訂單,也申請了退款。她在心裡做了幾遍心理建設,按照訂單上的号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好幾遍,那邊都沒有接。
她沒有辦法,明天還有單子,今天想必又是一個通宵。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沒什麼心思化妝,随意擦了把臉後就去了工作室。
到的時候,工作室門已經開了。
李瀚和胡岚兩個人搬着一塊闆往牆壁的方向走,累得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胡岚擡頭看見她,用下巴示意她趕緊過來,“趕緊的,盼盼,我要死了。”
姜盼趕緊小跑了過去。
三個人誰也不主動提這個話題,隻是哼哧哼哧地埋頭幹活。
而在短暫休息的間隙,她仍然在試圖聯系後天的那位客人。後天婚禮要用的鮮花已經到了,全部都是用的進口花,花費高昂。而且出于這種鮮花的特殊性,在昨天就已經全部開始催開,如果後天用不上的話大概率就是報廢,就算低價轉手也要虧一大筆。
因為已經設置過屏蔽私聊,所以她倒是沒收到什麼别的,隻是陸陸續續一直在跳退款申請,而平台自然是無條件通過。
每次退款的聲音響起,李瀚就會偷瞄她一眼。
而她則面無表情地專注幹活,隻當聽不見。
幾次以後,李瀚和胡岚也幹脆沉下心,門店現在肯定沒有生意,他們幹脆關起門,在工作室裡放起節奏感極強的歌,大聲蓋過了退款聲。
等迎賓闆和擺台全部搞定放到酒店以後,已經又到了淩晨。
小區裡靜悄悄的,兩邊灌木叢裡依稀響起不知名昆蟲的叫聲,以及流浪動物竄過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走在小區裡,下意識望向自己家那一棟。
全都是黑的。
深夜裡還帶着點涼意,她扯緊身上的外套,加快了腳步。
姜盼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客廳裡黑乎乎的,月色透過薄紗制成的窗簾灑進客廳,帶來微微的光亮。她困得厲害,幹脆摸黑在門口脫鞋。
“盼盼……”
姜媽媽的聲音帶着試探。
“怎麼還沒睡?媽媽。”
頂燈亮起,客廳又恢複了光亮。姜媽媽穿着睡衣站在卧室門口,看起來很清醒,應該還沒睡覺。
原本隻是覺得生氣和莫名其妙,這一瞬間,眼淚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溢了出來。姜盼扭過頭,裝作翻包的時候胡亂抹了把眼睛,把蓄起的眼淚強行擦掉,再擡起頭的時候已經恢複了正常。
她趿拉着拖鞋走到姜盼身邊,伸手輕輕扶住她的肩膀,“脫鞋時候記得開燈,不然得摔了。”
肩膀上溫暖的觸感把記憶拉回到小時候。
“我又不是小孩,怎麼會摔跤呢,媽。”姜盼故作輕松地抱怨了一句。
從早上到現在她從最初的驚訝,到憤怒,然後是無所謂和麻木。可是在見到媽媽以後,好像情緒突然像崩潰的堤壩,再也控制不住。
她拎着包往卧室走,身後傳來姜媽媽溫柔的聲音。
“摔了也沒關系,再爬起來就是。”
腳步就這樣停了下來。姜盼吸吸鼻子,低聲回應,“我知道。”
“快睡覺吧,不早了。”
她沒有開燈。
安安靜靜地坐在黑暗裡,聽媽媽的腳步聲走到廚房喝了點水,又重新回到房間。
整個房子重新回到沉寂。
畢業的這些年她和媽媽鬧過,犟過,嚴重起來更是會冷戰好幾天。她不明白為什麼媽媽如此執着于要把她嫁出去,好像她不結婚就是犯了天譴。
可是這一刻,好像那些“為什麼”都沒有那麼重要了。
姜盼打開抽屜,裡面是一沓她以前畫的手稿。借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她一張一張慢慢翻看。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天。
這兩天她完全沒有看任何平台,一門心思地泡在工作室裡一遍一遍地畫圖。她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細節,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本以為熱度會下去得很快,所以她幹脆選擇冷處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反而發酵得越來越大。
第三天下午的時候,姜盼莫名其妙就被拉進了一個維權群。
剛進去,群裡消息就炸開了。
[給個說法:他們老闆來了?]
[西瓜上的蛙:是,我之前加了她的私人微信,正好給拉進來]
姜盼不明所以,這時,群主發了很長的一條消息,并且特意@了她。
[趕鴨子上架:姓姜的,這兩天你把私聊都關了,就覺得大家找不到你了是嗎?沒用的,我們已經查到你的家庭地址了,高中是X中,語文老師姓蔡?多的我也不說了,沒想到成績挺好,人品那麼差!趕緊把定金都退給我們!]
還沒等她回複,底下就又跳出一串話。
[绮愛創意:群主你好,你目前的行為涉及違法,我已經截圖保留證據,後續繼續這樣的話,我們會選擇報警。]
姜盼一下子認出來,這個号是工作室剛成立的時候用的對接号,早就停用很久,在李瀚的手上。原來在不知道的時候,她的同事正在身後默默幫她。
[姜姜姜講:各位,現在事情還沒有蓋棺定論,請大家放心,如果我被實錘抄襲,各位的定金一分都不會少。]
說完,她直接把手機靜音,反扣在桌上後打開了面前的電腦。
她有個習慣,平時有靈感的時候,都會用軟件記錄下來。
姜盼慢慢拖動鼠标,有個想法不知不覺形成在她的腦海裡。
寬敞的會議室裡圍坐了一圈人。每個人都西裝革履,頭上包着白色頭巾,除了站在台上的那一位。
黑色的短發每一根都被修飾得極佳,黑色西裝襯得男人原本就高大的身材更加挺拔。他臉上架着一副金絲框眼鏡,面前擺着電腦。
“這就是我們的初步設計稿。”
同聲翻譯把陸昭禹的話翻譯了一遍,并配合投影上的内容進行三維展示。
他眼神示意自己的助手,對方立刻領會他的意思,把包裡早就準備好的VR眼鏡發給在座的每一位,“麻煩各位戴上,接下來,由我來帶領大家參觀。”
陸昭禹拿起手機,闊步離開了會議室。
這次的卡塔爾客戶很難纏,在下屬跟進多次無果的情況下,他隻能自己趕過來進行交涉。
會議室在酒店頂樓,四面落地窗,這座極具特色的沙漠城市盡收眼底。
他插兜站在窗邊,漫不經心地看海浪拍打沙灘。
電話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陸昭禹皺皺眉頭,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你好,哪位?”
“是我,姜盼。”
“姜小姐,有事麼?”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帶着試探的語氣小心開口,“你那天的話,還作數麼?”
陸昭禹微微晃神,随即立刻心領神會,“作數。”
“那就好。”
姜盼長舒了一口氣,“什麼時候有空見一下?”
“後天吧,現在在國外。”
她遲疑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能,再快一些嗎?”
那頭沒了聲音。
姜盼有些懊惱,又覺得尴尬,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打過這個電話。就在前些天,她還信誓旦旦地罵他是個神經病。沒想到這才幾天,又要轉過頭來求人家。
特别是……求他結婚。
“沒問題。”陸昭禹的聲音不緊不慢,“明天早上有航班,晚上大概能到,可以麼?”
“可以,可以。”她捧着電話連連點頭。
“明晚九點見,我還有事,等下約好了位置發定位給你。”
“好。”
姜盼聽着那頭“嘟嘟嘟”的聲音,心理有些忐忑。
第二天晚上,她把自己從頭武裝到腳,又特地戴了頂巨大的漁夫帽,全身檢查後才離開家。
之前的那個什麼維權群通過非法辦法查到她家小區的位置,雖然不能進來,但是有人一直蹲在門口蹲點,像是要抓她個現行。
她煩不勝煩,這兩天都開着她爸的車出門。
陸昭禹把見面的地方約在郊區的一家咖啡店,她之前去過一次,印象還不錯。
由侍者領到包間,打開門就看見正對門坐着的高大男人正在低頭發消息。
以及他身邊巨大的拉杆箱。
等侍者關上門,姜盼才慢吞吞地取下自己的武裝,坐到陸昭禹的對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才短短幾天,他好像黑了很多。
“你才回來啊?”姜盼随便找了個話題開口。
陸昭禹視線仍然集中在手機上,沒有擡頭,“嗯,飛機延誤了。”
“噢,這樣。”
她傻笑了兩聲後,又閉上了嘴巴。
陸昭禹全心全意地在發消息,她坐在對面傻愣愣的無事可做,隻能尴尬地擺弄面前的菜單。
她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喝什麼?”
對方終于大發慈悲發現對面還坐着一個人,抽空擡頭望了她一眼。
姜盼擺擺手,“不喝了,我喝咖啡晚上睡不着。”
“好。”
他說着突然站起身,巨大的身影投向她,吓得她不自覺往後瑟縮了一下。
陸昭禹淡淡看了她一眼,卷起襯衫袖口,拿起桌上精緻小巧的水壺,“杯子。”
她愣神,乖乖把水杯往前推了一點兒。透明的玻璃杯很快就倒滿,泛起一點點熱氣。
“謝謝。”姜盼落在水面上,握住玻璃杯,感受到溫水隔着冰冷的玻璃,把溫度一點點傳到她的指尖。
他抿了抿嘴,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文件,推到她的面前,“姜小姐,你過目一下。”
她瞥了一眼,文件頂端是明晃晃的幾個字:婚前協議。
姜盼咬咬嘴唇,伸手把文件拿到面前,仔細翻閱一遍。
這份協議,比她預期的要好很多。她已經預判對方會趁着這個機會提出一些過分的請求,也做好了讨價還價的準備。
不過完全沒想到的是,這些她預設的内容完全沒有出現,隻是雙方财産劃分,以及婚期約定。
“為期兩個月?”
她指了指合同約定期限那一欄,又看見下面的違約金額。
“嗯。”陸昭禹推了推臉上的金絲框眼鏡,“不過你放心,在雙方同意的情況下,可以提前結束。”
“那……要是合同續約的話?”
“不可能發生這種事。”陸昭禹斬釘截鐵,“兩個月一到,立刻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