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樣給他送回去!”
“可是,我已經答應他了。”
“你答應了你幫他織!”方紅梅沒好氣地說,“我工作那麼忙,還要忙家務和自學,馬上又要去武漢面授,有三門課程要結業考試。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哪兒來的時間織毛衣?”
王加根又不作聲了。
他的确不願意把毛衣原樣送回王李村。不管王厚義以前做過什麼,說過什麼,但這個人畢竟是他父親。這次來時又表現得那麼可憐,求紅梅織毛衣的願望相當懇切。如果紅梅堅持不織的話,他隻能去托别人,或者送到花園針織廠,花幾個錢加工。對王厚義,謊稱是紅梅織的。
這事暫時就這樣擱下來了。
王加根接連打了一個多星期小針,那個雞蛋大小的紅包就不知滾到哪兒去了。不過,疥瘡并沒有随之滾蛋。這些讨厭的家夥們繼續折磨了他好長一段時間。這期間,徐磊、塗勇、宋雙清等好幾個師範同學都來過,或祝賀他們結婚,或對王加根表示慰問。
方母、敬文、臘梅也來過。方母帶來了兩隻老母雞和一些自家種的新鮮蔬菜,敬文和臘梅當然隻能空着手來看看。
敬文還導演了一場惡作劇。他裝作非常難過的樣子,無比悲痛地告訴姐姐和姐夫,說他預考沒有考上,落選了,喪失了參加正式高考的資格。
紅梅和加根非常意外,又不好過多地責備他。隻是不停地歎息和惋惜,擔心家裡兩個老人受不了這打擊。
“騙你們的!我預考過了。”這個被方父認定“說話隻能作參考”的人最後終于說出了實情。
紅梅和加根的臉上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還有個把月就要正式高考。好好擂一下,别讓家裡人失望。”方紅梅滿懷期望地叮囑大弟。
王加根辦了出院手續,回學校上班時,又得到一個好消息。牌坊中學領導為他們調劑出了“婚房”——他和方紅梅從此可以告别分居辦公室兩頭的日子,合住到一個屋子裡。
他們的新居位于正對學校大門的第一排校舍,和初一的兩個教室連在一起。一通間加半間,面積有二十多平米。根據他們的要求,學校把那一通間房隔成兩半,形成“兩室一廳”的格局。和正經八百的套房相比,隻是少了廚房和衛生間,再就是沒有自來水。
拿到新房鑰匙後,王加根開始考慮拖家具的事情。
攔路虎還是沒汽車。上次拖木闆去方灣,是找方灣街上買水泥的汽車順帶的,這次從方灣拖家具回來,總不能又去找買水泥的汽車送過來吧?更何況,從方灣到花園鎮買水泥的汽車,多半是小型農用車,裝不下那麼多家具。
王加根于是向同事們咨詢租汽車的事情。
“租汽車?從花園鎮到方灣往返跑一趟,得大幾十塊錢呢!還不包括家具搬上搬下的人工費。”
甯海濤、肖玉榮、董志芳、趙乾坤、程彩清都說租汽車太貴了,光拖幾件家具劃不算。
鄒貴州聽過王加根的難腸事,突然大義凜然地拍了拍胸脯,說這事交給他來辦。他去想辦法找汽車,而且不花一分錢。
“事後請我們喝一餐酒就行了。”鄒貴州笑着說。
這買賣太合算了,加根和紅梅高興得合不攏嘴。
第二天,一輛草綠色的軍用汽車開進了牌坊中學校園。身着軍裝的司機直接來到王加根的宿舍,說是專門來幫忙拖家具的。
王加根這才明白,鄒貴州去找駐軍部隊要了一輛車。
這個鄒會計,面子還真不小呢!
滿滿一汽車家具拖回來之後,他們那空蕩蕩的新房一下子充實起來了,平添了幾分喜慶的氣氛。不過,因為家具沒有上油漆,看上去還是不像“婚房”,倒像一個家具店。
他們暫時還沒有油漆家具的打算。
這兩個月的工資,除了日常花銷,基本上都送給了醫院。王加根馬上要報考下半年的自學考試,方紅梅暑假要去武漢面授學習二十多天,學校的兩百元借款還沒有還。這“三座大山”壓在頭上,讓他們喘不過氣來,哪裡還敢動油漆家具的心思?
緩緩吧!等手頭寬裕一點兒再說。反正沒做油漆的家具也能湊合着用,沒有必要那麼着急。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解決做飯的燃料問題。
由于煤油供應緊張,煤油不好買。他們以前用的煤油,都是托關系、找熟人,通過各種非正常渠道買到的。燒煤油爐火力不足,而且煙霧很大,容易熏黑家裡的東西。居家過日子,長期燒煤油爐絕對不行。慎重考慮,他們決定改用蜂窩煤爐子做飯炒菜。不過,買煤同樣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
王加根和方紅梅的戶口都在學校集體戶口本上,沒有單獨立戶。集體戶口沒有生活煤供應,他們隻能去買“黑市”煤。“黑市”煤價格貴、質量差。不是生不着火,就是封不住爐子,特别讓人鬧心。
出院不久,王加根就着手辦理單獨立戶的事情。
花園區派出所戶籍民警審查完資料,明确告訴他,單獨立戶沒有問題,但他們的住所在農村,隻有糧油供應,沒有生活用煤供應。要想獲得生活煤供應指标,就必須把戶口落在花園鎮。
王加根又跑到花園鎮派出所咨詢。
花園鎮派出所的答複是:落戶地址應以實際住所為準,王加根和方紅梅住在牌坊中學,住所地址隻能寫成“花園區鄒肖村”,不能落戶到花園鎮。
事情就這樣僵住了。
為了解決燃煤之急,王加根一次又一次地往花園鎮派出所跑,求爺爺,告奶奶,好話說了一籮筐,但戶籍民警就是不答應。
同樣是公辦教師,同樣屬于國家幹部,為什麼戶口落在農村就沒有生活煤指标?工作和生活在農村就不用燒煤嗎?城鎮居民憑什麼就高人一等?這都是些什麼狗屁政策!加根和紅梅在辦公室裡說起這些不合理規定時,總是牢騷滿腹,憤憤不平。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事被初三語文教師肖玉榮聽到後,居然很快就幫他們找到了解決的方案。
肖玉榮說,花園鎮派出所負責辦理戶籍的民警是她中專時的同學。她們關系不錯,可以幫忙說說情,看能否通融一下。
結果,肖玉榮一出面,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王加根和方紅梅順利地領到了《城鎮居民戶口簿》,住所地址莫須有地寫成了“花園鎮中山後街”。
憑借這個戶口本,他們去花園糧店領回了綠塑料封皮的《城鎮居民糧油供應證》,又去花園鎮燃料公司辦了紅塑料封皮的《城鎮居民生活用煤供應證》,每月可以享受七十公斤的平價煤供應。
鄒貴州幫忙找汽車和肖玉榮幫忙辦戶口這兩件事,讓王加根和方紅梅認識到了“關系”和“人緣”的重要性。要想在這個社會上很好地生活,單打獨鬥是不行的,有時還需要别人的幫助。難怪人們說,多個朋友多條路。有朋友出手相助,往往能夠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甚至絕路逢生。
這期間,還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就是程彩清把他老婆程芸和女兒歡歡接到學校來居住了。繼王加根和方紅梅一家人之後,牌坊中學校園裡有了第二戶常住人家。
按說,這是一件讓他們欣慰的事情。
加根和紅梅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孤單了。程彩清的家就在他們隔壁。遠親不如近鄰。茶餘飯後,他們最起碼有個串門的地方。夜晚和節假日學校放空的時候,他們也可以找到說話的人。如果有什麼難處,還可以互相幫襯。可是,事情卻沒有他們所想象的那麼美好。
正是因為校園裡多出了程芸和歡歡母女倆,王加根和方紅梅後來的日子更加煎熬,更加鬧心。以至于他們最後不想在牌坊中學呆了,想方設法要調走。孟母擇鄰而居的故事,演繹出了一個當代版本。
程芸與程彩清的愛情故事,一度在花園鎮傳為佳話。多少年輕人都為他們沖破家庭阻力,勇敢地走到一起而感動。
程芸是土生土長的花園人。上完小學和初中,就頂替提前退休的父親,在花園鎮供銷合作社當上了營業員。
一次接待來商店買香煙的帥小夥程彩清時,兩人一見鐘情,就那麼鬼使神差地對上了眼。據她後來講,是因為程彩清付錢時的動作很潇灑,引起了她的注意。至于是怎麼一個潇灑法,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但不難推測,時任牌坊中學體育教師的程彩清,絕對不會像魯迅筆下的孔乙己那樣,把銅闆一個一個地往櫃台上面“排”。
自此之後,程彩清隔三差五就到程芸那兒買東西。
買好東西之後也不急着走,而是站在櫃台外面,與櫃台裡面的程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一聊就是好幾個鐘頭。
再後來,程彩清請程芸到花園電影院看電影,去花園大橋西頭的沙灘和小樹林散步,去官塘水庫釣魚。直到有一天,他用自行車把程芸帶到牌坊中學,帶進他的那間單身宿舍……
一切都水到渠成。
小城鎮的男女青年談戀愛,大多是這種模式和套路。
兩人高調結婚之後,程芸好長時間沒有去單位上班。蜜月裡,當她感覺呆在牌坊中學很無聊,發現丈夫一個人的工資不足以支付家裡的開銷時,她又找到花園鎮供銷社,要求重新回來站櫃台。
供銷社經理拿出紅印堂堂的文件,給程芸看。
她這才知道,自己已經被單位除名了。丢了工作的程芸為自己的意氣用事而後悔,但結果卻沒有辦法改變。
正在她追悔莫及、唉聲歎氣的時候,又有意外的驚喜:她懷孕了。既然已經有了身孕,就老老實實地呆在牌坊中學吧!全當是為了休息保胎。這樣一想,她又釋然了,不再為工作的事情去傷神。
十月懷胎。程芸生下一個小公主,取名程歡歡。
歡歡的到來,讓小兩口很興奮。不過,本來就緊巴巴的日子,更加捉襟見肘了。從小嬌生慣養的程芸,花錢向來大腳大手,哪裡忍受得了拮據生活的束縛?于是,她開始埋怨程彩清無能,埋怨公公婆婆不幫助他們。随之而來的,是夫妻二人之間的争吵和扯皮。為一些細小的事情磕磕碰碰,經常鬧得好幾天互相不搭理。
這個時候程芸才意識到,為了愛情而放棄工作是多麼愚蠢。她後悔自己一時沖動,頭腦發熱,幹出了糊塗透頂的事情。
歡歡滿百日時,程芸抱着女兒第一次回娘家,耷拉着腦袋,希望得到父母的諒解。她父母自是百感交集,摟着閨女,親着外孫,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鼻子。
程芸她爸退休前是花園鎮供銷合作社副主任,有一定的人脈關系。他抹開老面兒,放下身段兒,為女兒工作的事情四處奔走。回原單位自然不可能,程芸最終被安排到了楊崗公社供銷合作社。就這樣,她帶着蹒跚學步的歡歡重新上班,在楊崗開始了她的新生活。
隻有周末和節假日,他們一家三口才能夠團聚。多數時候都是程彩清花園楊崗兩頭跑,有時坐長途汽車,有時騎自行車。後來,他又花血本買了一輛嘉陵牌摩托車。時不時,還用摩托車把程芸母女倆接到牌坊中學住幾天。因為分居兩地,聚少離多,夫妻團聚的時光彌足珍貴。但程彩清和程芸到了一起還是經常扯皮,動不動就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打得鼻青臉腫。
産生沖突的主要原因,還是經濟問題。
重新走上工作崗位的程芸,基本上沒有領過工資。她負責經營的副食品專櫃每次盤存都沒有盈餘,總是虧損。她那微不足道的工資,根本就不夠填窟窿。
程芸懷疑是其他同事做手腳,而别的營業員說是她們母女倆提前享用了。大家經常看到她一邊上班,一邊吃東西。她女兒歡歡不是拿着餅幹蛋糕吃,就是抱着汽水飲料喝,嘴巴很少有空着的時候。誰知道她們享用這些東西掏錢沒有!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扯來扯去一直沒有定論,誰也斷不清這樣的糊塗官司。但虧欠的錢,卻是非賠不可的。
每次賠錢的時候,程彩清都會把程芸臭罵一頓,甚至用拳頭和巴掌讓她“長長記性”,提醒她不要總是那麼犯糊塗。
程芸也不是省油的燈。程彩清動手打她,她自然會反擊。打不赢就拿家裡的東西出氣,把鍋碗瓢盆和開水瓶往外面扔,或者躺在地上打滾兒,殺豬一般地哭号,扯起嗓子叫罵。從程彩清的祖宗八代開始罵起,一直罵到他将來“生兒子沒有□□”。她罵程彩清沒本事賺錢,又總是裝大尾巴狼,偷偷摸摸地塞錢給公公婆婆用。小姑子出嫁和小叔子結婚時,恨不得把家當都送給他們。小姑子小叔子的娃娃出生和過周歲,送的禮錢也是多得離譜。
“老子一個人帶着你嫩媽上班容易嗎?有時忙得連做飯的工夫都沒有。就算老子虧錢,也是因為吃了喝了,總比你個婊子養的打牌輸了要強。”程芸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拍打滿身的塵土,用髒兮兮的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指着程彩清的鼻子叫罵,“你個王八蛋自己算一算,每年抹牌賭博輸了多少錢!”
程彩清橫眉怒目地瞪着老婆,想不出合适的話語予以回應。抹牌賭博的确是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說他嗜賭如命,也不算過分。男人嘛,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兒賭性。程彩清迷上抹牌賭博,與他工作相對輕松、業餘時間充裕、生活空虛無聊不無關系。
他是牌坊中學唯一的專職體育教師。
全校六個班,每個班每周兩節體育課。程彩清一個星期的教學任務就是十二節課。從數量上看,課程并不算少,但農村中學的體育課無須寫教案,不需要改作業。把學生們集中到操場上,進行一下隊列訓練。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向前看,立正,稍息,齊步走。然後就是自由活動。讓學生們去體育器材室拿籃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各取所好,自由組合,瘋鬧到下課鈴聲響起。隻要學生沒有鬧事,沒有打得頭破血流,就算大功告成,完成了教學任務。
每天的兩節課上完之後,程彩清就百事大吉,坐在辦公室裡無所事事。他沒有讀書看報的習慣,就拉上其他沒課的教師下象棋。萬一找不到對手,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下班之後,他不願意回農村的父母家裡,常常一個人呆在學校。也懶得做飯,在學校食堂裡随便吃點什麼,就回到單身宿舍。老婆孩子離得那麼遠,沒什麼家務事。覺也睡得差不多了,漫漫長夜如何度過?于是就想到了打牌。
最開始是邀請同校的教師到他宿舍裡抹長牌。後來改為打麻将、推牌九。再後來發展到搖骰子賭博。參加賭博的人員範圍,也從牌坊中學擴大到周邊學校,有時附近村莊和花園鎮的賭徒也來參與。
程彩清那間十幾平方米的單身宿舍,成了遠近聞名的賭窩子。
因為迷上了賭錢,他對老婆和女兒的惦記明顯不如從前,有時周末也懶得往楊崗公社跑。至于他在賭場上的戰績,并非程芸所怒斥的那麼悲觀。真實情況是,程彩清赢得多、輸得少。赢了錢之後,他總是在程芸面前說輸了,或者謊稱保本,不通報實情。這才導緻程芸把他看成了“敗家子”。
敗家子就敗家子吧,他才不想去逞那個強呢!逞強的結果,會讓自己的戰果被程芸沒收。他甯願用赢的錢去彌補老婆上班的虧空,也不願意透露自己的經濟底細。
參加完王加根和方紅梅的婚禮,就到了“五一”假期。程彩清已經好幾個星期沒去看望老婆女兒了。放假的當天,他騎上嘉陵摩托車,風馳電掣般趕往楊崗公社。
到達目的地時,天已經黑下來,過了供銷社下班的時間。他直接前往程芸母女倆住的宿舍,卻看見門上一把鎖。
她們去哪兒了呢?程彩清詢問住在隔壁的程芸的同事。
鄰居驚奇地瞪大眼睛:“程老師您還不知道啊?程芸早就沒上班了。她跟着一群放錄像的走了,聽說是去幫助别人賣門票。”
這回輪到程彩清瞪大眼睛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程芸的同事介紹說,一個月前,楊崗街上來了流動錄像放映隊,聽口音似乎是從河南那邊兒過來的。他們租用公社電影院放錄像,放的多是武打片,有時也偷偷摸摸放一些讓人臉紅耳熱的黃色片子。引得四鄰八鄉的農民跑到街上來看稀奇,生意特别火。
程芸抱着歡歡去湊熱鬧,結果被放映隊的頭兒盯上了。
那頭兒虎背熊腰,長得圓滾滾,留着小胡子,穿着花襯衣,抽着比手指頭還粗的雪茄。他主動與程芸拉話,說放映隊正好差一個售票員,包吃包住每月工資一百塊,問程芸願意不願意幹。
一百塊呀!她每個月累死累活上班才三十多塊錢,還經常拿不到手。程芸二話沒說,爽快地答應了。
就這樣,她成了錄像放映隊的售票員。在街上幫助别人賣了幾天門票,又随放映隊一起“流動”到其他地方去了。
至于具體去了哪裡,程芸的同事也說不清楚。
程彩清聽到這裡,肺都快要氣炸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腰裡别着一把尺把長的刀子,騎着嘉陵摩托車四處打聽。跟蹤追擊,終于在黃岡地區麻城縣的一個小鎮子上找到了那個錄像放映隊。程彩清黑着臉找到放映隊的頭兒,看到那人五大三粗,酷似《水浒傳》裡面的黑李逵。人家是河南人,說不定還在嵩山少林寺練過呢!他估計自己不是那家夥的對手,而且找不出尋别人麻煩的理由。别人隻是錄用他媳婦當售票員,又沒有對他媳婦怎麼樣。
他于是打消了“揚眉劍出鞘”的念頭,很大度地與放映隊頭兒握了握手,不痛不癢地警告了幾句,就帶着程芸母女倆離開了。
他再也不敢讓程芸去楊崗供銷社上班。
這種蠢豬一樣的婆娘,你還指望她掙工資?弄不好連人都被别人販賣了,還要搭上他們的女兒。就讓她在家裡呆着吧!帶孩子,做家務,反正這些事情也是少不了人幹的。
因為抹牌賭博籌碼不斷加大,程彩清不在乎程芸每個月那幾十塊錢的工資。他一個晚上的輸赢,往往都是幾百元甚至上千元。稍微把張子捉穩一點兒,一次的收益,就抵得上程芸幹一年。
程彩清把抹牌賭博當成生财之道,作為養家糊口的主要收入來源。他的這種戰略思想,得到了程芸的高度認同和積極響應。
夫妻二人經常在家裡研究打牌的技巧,争取做到戰無不勝,想方設法把别人的錢弄到他們的口袋裡來。
常言道: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财不富。抹牌賭博的輸赢,在很大程度上靠運氣。既然起心通過這一途徑撈錢,他們就得想辦法增加勝算。直白地講,必須想辦法作弊,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出老千”。因為賭場設在他們家裡,程彩清享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除了常規的作弊手法,他還與老婆協作配合,産生出其不意的效果。
不管是抹長牌還是打麻将,程芸總是饒有興趣地站在旁邊觀戰。看着看着,她就會時不時地咳嗽、打哈欠、打噴嚏、舉起左手或者右手理頭發、摸耳朵、捏鼻子、捂下巴。其實,她的每個動作都有特定的含義,都是在向老公發信号。
程彩清自然心領神會,而牌場上的其他人則一無所知。也有賭場經驗比較豐富的老手,提出不允許旁人觀看的要求。遇到這種情況,程芸就恢複她“營業員”的身份,開辟新的賺錢門道兒。她到鄒肖村代銷店買回餅幹、面包、啤酒、飲料和罐頭。到了深更半夜,當賭徒們餓得眼睛發花的時候,她就以超出買價數倍的價格出售。
王加根和方紅梅的新鄰居,就是這樣一家人。
牌坊中學的五排校舍中,有四排的朝向坐北朝南,唯有最南邊的那排校舍坐南朝北。這排校舍的後面就是學校南院牆。院牆與校舍相距兩三米,形成一條狹長的死胡同。除了初一兩個班的教室以外,另有三間宿舍。王加根和方紅梅占了一間半。程彩清占了一間。還有半間是學校堆放體育器材的雜物間。這個雜物間的鑰匙在體育老師手裡,使用權其實還是屬于程彩清。
搬入新家之後,王加根和方紅梅原來住過的兩間宿舍的鑰匙仍然在他們手裡。學校沒有催,他們也就沒有急着給。因為考慮到将來油漆家具時味太重,他們有可能要回“故居”暫住一段時間。交了鑰匙,将來又得去找學校要,比較麻煩。
每天晚上,王加根和方紅梅在昏暗的白熾燈下看書寫字的時候,總會聽到隔壁傳來嘩嘩啦啦搓麻将的聲音,扯皮争吵的聲音。那種熱火朝天的嘈雜,一直延續到深更半夜,甚至通宵達旦不停息。
看書看累了,或者感覺寫文章沒有靈感的時候,王加根和方紅梅就會放下書本和鋼筆,相對而坐,聊聊天。
他們讨論和商量的話題,是如何安排即将到來的暑假。
暑假有兩個月不上班。這是教師職業的特别待遇,也是讓其他行業的人們羨慕和嫉妒的。不過,對于薪水低、收入少、一年上頭難得攢下幾個錢的中小學教師來說,這種“特别待遇”實際上并沒有什麼意義。有時,他們甚至為如何度過這漫長的假期而犯愁。
方紅梅收到了湖北大學的面授通知,七月中旬要去武漢。通知要求學員自帶行李,這讓她遇到了一個小難題,因為家裡沒有那種适合于鋪在單人床上的涼席。
本來,她在方灣中學教書時曾經買過一床竹編的涼席。工作調動後,留在方灣菜園子村家裡,後來被臘梅帶到孝天一中去用了。她打算放假後去孝天一中,把那床涼席拿回來,帶到武漢用。
王加根住院期間墊付的醫療費,到現在還沒有報銷回來。家裡每花一分錢都必須精打細算,根本就擠不出錢買涼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