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看來,肖玉榮才是讓王加根難堪的罪魁禍首。
肖玉榮家住鄒肖村。從呱呱墜地到長大成人,從結婚成家到兒女成群,她一直生活在這個村子,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挪過窩兒。
她是獨生女,父母辛辛苦苦地把她拉扯大,送她上學讀書,供她讀到了中等師範學校。畢業之後,她一直在家鄉的學校任教。到了該結婚的年齡,父母也不讓她出嫁,而是招了一個上門女婿。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約,有包辦嫌疑,但肖玉榮對自己的婚姻還是比較滿意。尤其是當别人用羨慕的口氣談起她,說她不用處理惱人的婆媳關系時,她臉上總是露出滿足而又欣慰的笑容。
丈夫老蘇在花園化工廠上班,每天騎着自行車往返,早出晚歸。入贅之後,他很快就融入了這個家庭,照顧老人比肖玉榮還要細心。有了小孩後,他還主動提出,讓孩子随母親姓肖。僅憑這一點,就不能不讓人們對老蘇肅然起敬。
肖玉榮在家鄉的好幾所中小學教過書,後來就固定在了牌坊中學。主要原因是因為這所學校離鄒肖村近,照顧家裡比較方便。她是屬于責任心比較強的那種教師。除了備課、上課、改作業,還經常找學生交心談心,去學生家裡走訪,把教育教學工作做到細緻入微。這些年她獲得過好多榮譽:先進工作者、優秀教師、模範班主任、三八紅旗手、五好家庭……各種獎狀和榮譽證書不計其數。尤為難能可貴的是,她沒有因為工作而放棄家庭,也沒有因為家庭而影響工作,真正做到了工作家庭兩不誤,事業生活雙豐收。
實行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那年,老父親因病去世。家裡所有的農活兒就落在了她和老蘇的肩上。由于兩人都要上班,隻能起早貪黑,擠時間去種責任田。三個孩子在鄒肖小學讀書,雖說生活上有老母親照料,但學習上的事情,還是得他們夫妻倆操心。
每天早晨去學校上班,肖玉榮總是肩上挑着水桶,手裡拎着鋤頭或鐵鍁等農具出門。她家的責任田就在牌坊中學周邊,她可以利用課餘時間去地裡幹活兒。下午放學時,她再從牌坊中學大門口的部隊抽水房門口接兩桶水,挑回家裡備用。放學回到家裡,老母親通常會把晚飯做好。不過,吃完晚飯之後,肖玉榮還是得洗碗、清場、洗衣、喂豬、清點雞鴨……把所有的家務活忙完之後,再來輔導孩子們的學習,檢查家庭作業。
眼見玉榮這麼辛苦,丈夫老蘇煞是心疼,提出把家裡的責任田退給村裡,不種田了。
老蘇說:“家裡就媽一個農業戶口,供應的糧食又不是不夠吃,何必要種那幾畝責任田?”
肖玉榮自然贊成,又擔心母親不同意。
果不其然,當老母親聽說他們要退責任田,立馬在家裡罵開了:“才種了幾天田?就不想幹了!我和你爸與黃土打了一輩子交道,也沒叫苦叫累過。莫忘了本!現成的田地不要,掏錢去買糧食吃。合算麼?你們不種田我去種。反正我這把老骨頭也不值幾個錢!”
老太太一罵,夫妻倆再也不敢提退責任田的話了。
直到後來,肖玉榮積勞成疾,住進了醫院。老太太這才慌了神,主動提出把責任田退給了村裡。
老蘇還是小蘇的時候,工作特别賣力,進步也快。從普通工人到小組長,從小組長到車間主任,從車間主任到如今的副廠長。一步一個腳印,兩年一個台階,如同芝麻開花節節攀升。榮升花園化工廠副廠長那年,單位給他分了一套三居室房子。夫妻倆就想把家搬到花園鎮,讓三個孩子讀鎮上的學校。花園鎮的中小學都是公辦學校,教學條件比農村學校好,教學質量也比農村學校高,對孩子們成長有利。他們又擔心老太太不願意,舍不得離開故土。他們私下裡商量了好長時間,一直沒有勇氣向老太太提搬家。直到那年暑假快過完,即将開始新學年報名時,肖玉榮才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征求母親的意見。
“要搬你們搬!”老太太沒好氣地回答,“我一個人住鄒肖村。”
夫妻倆面面相觑。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怎麼能夠把老母親一個人放在鄒肖村呢?
“搬家的事,等我死了之後你們再考慮。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要再提了!”老太太正告女兒女婿。
沒辦法,他們隻能讓那套房子空起來,繼續住在鄒肖村。
受母親的影響,肖玉榮一直保持着勤儉持家、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年輕的時候,她也曾想過穿顔色鮮豔、樣式新潮的服裝,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兒,結果遭到母親的訓斥:“花花朵朵的媳婦,破破爛爛的姑娘。莫穿得妖裡妖氣的,去招人惹眼!”
老太太隻允許她穿藍色、黑色、褐色或灰色衣服,樣式也是最普通、最大衆化的。直到現在,她還沒有穿過裙子,更别說花花綠綠的奇裝異服。為人父母之後,她把這種優良傳統繼續發揚光大,傳承到下一代身上。三個小孩穿的衣服多半是她自己織布,或者從供銷社買回廉價的布料,找裁縫做。家裡人穿的毛衣都是她買回毛線,一針一線織成的。鞋子也是她自己納鞋底,用布頭邦鞋面,然後縫合在一起,親手做的。隻要能夠在家裡自己做,決不花冤枉錢去外面買——這就是她勤儉持家的原則。
在生活上向最低标準看齊,在學習上向最高标準看齊。肖玉榮一直這樣教育和要求子女。孩子們學習成績不好,她會傷心落淚;孩子們學習上取得進步,她就喜笑顔開。家裡雖然有台黑白電視機,一年上頭難得打開幾次,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怕影響孩子們學習……
肖玉榮二十歲就入了黨,工作後幾乎年年是先進,算得上是花園教育界的女中豪傑,而王加根參加工作才三年,從來沒有帶過畢業班。他拿什麼去向别人叫闆?
眼見本應在初三(1)班的留級生都走了,他沒有強求别人返回,更沒有找學校領導理論。
“你們看不上我,我還不願意侍候呢!”
他知道,這些留級生都是有門道兒、有關系、有後台的。如果把他們拉回初三(1)班,萬一明年中考失利,他沒法向别人交待。弄不好,别人還會罵他誤人子弟,嘲笑他沒有金剛鑽,又攬瓷器活。
不值當!
通常情況下,初三留級生是沖擊中專和重點高中的主力軍。既然都走了,王加根隻能寄希望于現有學生中成績比較好的。他盤點了一下班上期末考試的前十名,發現有六個學生的學籍在初二。也就是說,這六個學生還會在繼續複讀,不能作為種子選手。
與初三(2)班相比較,初三(1)班輸在了起跑線上。這讓王加很揪心,也很憤怒。但揪心憤怒又有什麼用呢?你第一次教初中三年級,人家肖玉榮是多年把關的“老月母子”。學生家長肯定要選擇讓他們放心的教師呀!誰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讀個好班呢?站在學生家長的角度思考問題,他的怨氣又消了許多。剛剛過去的這個暑假,他親眼目睹了敬文高考落選對家長的打擊。農民家庭要想子女有出息,隻有考學這一條獨木橋。一旦被别人從獨木橋上擠下來,那就沒有任何指望。
正在王加根憂心忡忡的時候,一個男生突然來找他,交給他一張紙條。他打開紙條一看,是張仲華寫的:請将王偉同學安排在初三(1)班。
他火冒三丈,把紙條原封不動地退還給那個男生,沒好氣地說:“初三(1)班已經滿員,沒有空餘座位。”
實際上,初三(1)班并沒有滿員,還有很多座位是空着的。而這段日子,恰好有不少外校的學生來插班。隔不了幾天,就會有陌生學生或家長拿着領導寫的紙條找王加根報到。
他的反感情緒不言而喻。成績好的留級生都走了,又要他接收這些來路不明、摸不清底數的家夥。這不是明擺着欺負人嗎?礙于情面,他接納了其中的一部分,但要是張仲華介紹來的,他堅決不收。
這個叫王偉的學生,原本是準備安排在初三(2)班,但肖玉榮從側面了解到,王偉是駐軍部隊首長的兒子,吊兒郎當,身體強壯,五大三粗,不好管理,堅決不要。
張仲華沒辦法,就寫條子讓他到初三(1)班。
王加根當然也不是吃素的。
沒一會兒,張仲華氣喘籲籲地來了,露出一臉的假笑,要求王加根收下王偉。還說王偉看上去五大三粗,其實特别老實,成績也說得過去。
“怎麼?初三(1)班硬是個渣滓班?什麼亂七八糟的學生都往裡面塞!”王加根堅決不答應,“你們當領導的說話還算不算數?一直強調各班留級生保持不動,結果初三(1)班的留級生全部去了初三(2)班!現在又把這些沒人要的貨色塞到初三(1)班。還有沒有一點兒公平與正義?”
張仲華一臉尴尬,言不由衷地解釋說,留級生轉班不是學校領導的意思。學生們是在暑假補課時自己坐進初三(2)班教室的。
王加根冷笑了一聲,嘲弄地問:“分班是學生自由選擇,還是學校領導安排?”
“當然是領導安排。”張仲華強詞奪理,“可領導安排你又不聽嘛!”
發現自己的話前後矛盾,張仲華又扯理由說,初三(1)班留級生太多了,要是全部留下來,教室裡坐不下。
“坐不下?坐不下可以再調劑!總不至于讓所有留級生都跑到初三(2)班去吧?既然明知初三(1)班教室坐不下,現在為什麼又要我接收插班生?”王加根說到氣頭上,不管不顧了,“你們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如果不信任我,可以不讓我教畢業班!何必這樣欺負人?王偉也好,張偉也罷,我也不管他老實還是調皮,既然肖玉榮不收,我也不要。不要不要!堅決不要!就是不要!”
張仲華懵了,臉上紅一陣兒,白一陣兒,相當尴尬。
為挽回顔面,他批評王加根不服從組織安排,不把學校領導放在眼裡,提高嗓門打了幾句官腔,就氣急敗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