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加根安撫女兒“不怕不怕”,又騰出手到櫥櫃的抽屜裡找蠟燭。兩個抽屜和上面的隔層摸遍了,沒有找到蠟燭。因為着急,他不小心碰倒了擱在櫥櫃台面的奶瓶。
玻璃奶瓶滾落到地上,“哐當”一聲摔得粉碎。
他的頭“嗡”地一下大了。這可如何是好?沒有奶瓶,怎麼喂女兒?他懊惱萬分,不再繼續找蠟燭,抱着女兒到隔壁借奶瓶。
身懷六甲的程芸說,他們家裡沒奶瓶。本來打算買一個的,結果每次到花園鎮時都忘記了。
王加根非常失望,又向程芸借了一支蠟燭,返回家裡。
鄒肖村的小賣部肯定沒奶瓶賣。花園鎮又遠,賣奶瓶的商店說不定早就關門了。怎麼辦呢?
王加根把蠟燭點燃,栽在一個空啤酒瓶上。
因為有了光亮,欣欣不再哇哇大哭,仍然在傷心地抽泣。
加根左手抱着女兒,右手把奶粉倒了些在搪瓷缸裡。用開水沖好,又到廚房拿來鋼勺,試着用湯匙喂給她吃。
欣欣又開始哭鬧,不肯接受這種進餐方式。湯匙接觸到她的嘴唇時,她把嘴巴抿得緊緊的,搖着頭不肯張口。
無奈,王加根隻有采取喂藥的辦法,捏住她的鼻子,強行往她口裡灌。一口,兩口……欣欣每喝下去一口,都要委屈地哭兩聲。後來被嗆着了,不停地咳嗽,嘔吐起來,前功盡棄。她眼淚和鼻涕滿臉都是,聲嘶力竭地大聲哭号。
“再哭!再哭我把你扔到外面去!”王加根火冒萬丈,對着女兒兇神惡煞地吼了起來。吼過之後,他的眼淚也不由自主地直往外漫,喉結發硬,欲哭無聲。
他不打算再強行給女兒喂奶了。用毛巾被把欣欣包裹好,抱到門口的走廊上,來來往往地走着,輕輕地拍着她,哼唱着那支不知唱過多少遍的《童年的小搖車》。
夜已經很深了。欣欣鬧夠了,哭累了,慢慢安靜下來。
王加根抱着女兒回屋,進入卧室,輕手輕腳地把她放在床上。
欣欣沒有醒,睡夢中不時做出委屈的表情,呼吸還是很平穩。
加根趕快到廚房,盛了一碗飯,就着早已冰涼的菜,匆匆忙忙的吃了起來。填飽肚子之後,又把腳盆拿到客廳,倒入鐵壺裡的熱水,兌了半桶冷水,慌裡慌張地洗澡。洗過頭,剛脫衣坐到腳盆裡,又聽到了女兒的哭聲。他一骨碌兒從腳盆裡站起來,赤身裸體地跑進卧室,也顧不上擦身上的水,抓了條短褲套在身上,趕快把女兒抱起來端尿。端完尿,又抱着她在屋子裡到處走動,輕輕地哼歌,一直到她再次睡踏實。待他重新回到腳盆裡洗澡時,水完全冷了。
欣欣不可能餓着肚子睡到天亮。平時,她下半夜都要吃一次奶。晚上怎麼辦呢?
加根一籌莫展,真恨不得能夠從自己的□□裡擠出奶水來。
摔破的奶瓶被他掃進鐵簸箕,橡皮奶嘴擱在櫥櫃上。
王加根拿起那隻淡黃色的奶嘴,腦子裡靈光一現。
他迅速端起蠟燭,走進廚房,找到一個空汽水瓶。把橡皮奶嘴往汽水瓶口上一套,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他心花怒放。把汽水瓶和奶嘴放在臉盆裡,用熱水洗了洗。然後,化了一杯牛奶,灌進汽水瓶裡。準備等欣欣醒後,随時加熱喂給她喝。
加熱的方法也是他的發明:倒一大搪瓷缸滾燙的開水,把裝有牛奶的奶瓶直接浸在裡面,幾分鐘後拿起來搖勻就行了。
晚上,王加根一聽到女兒的哭聲,就爬起來端尿。端完尿後,如果欣欣清醒地睜開了眼睛,他就趕緊熱牛奶喂她。
欣欣根本不在意奶瓶的真假,有橡皮奶嘴含在口裡,她就吸得津津有味。吃飽之後,閉上眼睛又睡,要多乖就有多乖。
正如程芸推測的那樣,籃球友誼賽之後,路東中學以東道主身份,招待前來參加比賽的客隊球員。
不過,方敬武沒有參加這場熱鬧非凡的晚宴。他向程彩清請假,說他姐去武漢考試了,姐夫要他早一點兒回家。
事實上,他另有打算和安排。
在前來加油助威的牌坊中學啦啦隊中,有一雙眼睛一直在追随着敬武的身影。那個滿懷深情的觀衆就是英子。
比賽結束後,英子在路東中學大門口與其他同學分手後,沒有急着離開。她沿着學校圍牆踯躅徘徊,實際上是在等她的心上人。
很快,敬武就騎着自行車從校園裡面出來了。
車到英子身邊時,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英子跟随着小跑幾步,很熟練地坐到了自行車後架上。
他們事先已經約好,賽完球之後,一起去花園鎮看電影。
敬武帶着英子在田間小道上穿行。兩人時而竊竊私語,時而談笑風生,沉浸在幸福和歡樂之中。他們才不管别人怎麼議論呢!隻要自己開心就行。
到了花園火車站站前廣場,敬武讓英子下車,随後把自行車停在路邊的一個小吃攤旁邊。他很老練地要了兩碗牛肉拉面,然後擁着英子找座位坐下。
等拉面的時候,英子有點兒擔心地問:“你姐夫讓你打完球盡快回家,你卻跑出來看電影。他會不會不高興?”
“管他高興不高興!他老是想把我箍在家裡做事。”敬武噘起嘴巴,不滿地叨唠,“我到牌坊中學是來讀書的,又不是來當勞工的。”
“可是今天你姐不在家,特殊情況呀。今天就不看電影了,我們還是各自回家吧!太晚了不好。”英子好心地建議。
“為什麼?我們好久沒一起看電影。出都出來了,你就安心看你的電影,其他的事莫管。我有辦法應付他。”敬武固執己見。
牛肉拉面上來後,兩人吃得滿頭大汗。因為紅油太辣,還時不時停下來哈口氣,相視而笑,甚至誇張地搖動着手掌,為發燒發麻的嘴唇解涼。
這天電影院放的是連場。也就是說,一張電影票可以連看兩部影片。他們看完電影走出電影院時,已經快到深夜十點鐘。
敬武騎車把英子送到孫畈村,才孤身一人回到牌坊中學。學校鐵栅門已經鎖了。他高聲叫喊“老甯”,卻一直沒有應聲,也不見屋裡亮燈。他把自行車停放好,如猴子一般爬上鐵栅門,從頂上翻了進去。擡步到門房走道上,揮舞着拳頭狠勁擂老甯的門闆。
擂了十好幾下,才聽到老甯極不耐煩的問:“哪個?”
“是我,方敬武。請您把鐵栅門打開,我的自行車在外面。”
老甯這才打開房門,手拿鑰匙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很不高興地去開鐵栅門。
敬武道過謝,推車進入了黑沉沉的校園。這麼晚,他估計姐夫早睡了。就算沒睡,他也不想這個時候去打擾。于是,把自行車鎖在初一教室走廊上,不聲不響地回男生宿舍睡覺。
自進入初三以來,敬武一直感覺比較壓抑,日子過得不開心。首先當然是因為他與英子分開後,兩個人不在一個班上,總像缺少點兒什麼。再就是沒有享受到他期望的特殊待遇和照顧。雖然班主任是他姐夫,但他感覺自己在班上與其他同學沒什麼區别,某些方面還不如其他同學。
讀初一時他是班長,讀初二時是體育委員,到了初三,居然連班幹部都沒當上。初一初二時,班幹部都是班主任指定和任命。到了初三(1)班,王加根卻别出心裁,搞民主選舉。由全班學生無記名投票,按得票多少确定班幹部人選。結果,方敬武落選了。課代表倒是由各科任教師指定,但他又沒有一門功課拔尖,自然沒有他的份兒。
敬武的座位也不是最好的。
誰都知道,教室正中間的前兩三排位子最好,但王加根卻把他安排在靠邊兒的第三排。理由是他個子太高,安排在中間擋住了後面同學的視線。
“你是我姐夫啊!隻管把我安排在最好的位子上,還管其他同學看得見看不見?這樣大公無私,我與其他同學還有什麼區别?有沒有你這個姐夫不是一樣的嗎?”敬武内心不滿地抗議。
最讓敬武受不了的,還是王加根動不動就找他的麻煩。比方,他不做作業,單元測驗不交試卷,晚上不到教室裡自習,自習課溜到宿舍裡睡覺,與廣廣黃一起打籃球時間太長,都會成為王加根批評和教訓他的由頭。批評他時又不分場合,有時是在家裡一起吃飯的時候,有時是在教室裡或者操場上,甚至在大庭廣衆面前出他的洋相。
“美其名曰是為我好,實際上是故意刁難,壓制和打擊我,妨礙了我的人身自由。彰顯你大義滅親的決心,在班上拿我開刀,殺雞給猴看,以便能夠更好地管理其他學生。以犧牲我為代價,樹立你作為班主任的威信。我才不吃你這一套呢!我方敬武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你不把我當親戚,我也隻當你是外人。你不仁,我也不義。你不讓我做的事,我偏要做;你安排我做的事,我偏不做。看你能把我怎麼樣?大不了不讀書,大不了我回方灣種田。反正我學習成績又不中,遲早都是回家吹牛□□兒的。”敬武這樣想。
敬武和英子談戀愛的事情,方紅梅和王加根旁敲側擊地追問過,但他死活不承認。還說黃老師捕風捉影,冤枉好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他看來,隻要他和英子守口如瓶,不讓别人拿到把柄,誰也奈何不了,不能把他們怎麼樣。
“明天姐夫問起今天的事情,我該如何回答呢?”前往男生宿舍的路上,敬武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肯定已經問過程老師,知道我沒有在路東中學吃晚飯。我好幾個小時沒有回家,能夠編個什麼理由呢?實話實說肯定不行,那就把英子出賣了,也是在打我自己的臉。對!就說其他同學邀我看電影,我不好意思拒絕,就跟着去了。其他同學可以是男生,也可以是女生,隻要不說有英子就行。就這麼辦!暫時應付過去,再去與虛構的其他同學打招呼,對個口信,以免姐夫去找其他同學問時穿了幫。”
想好對策後,敬武臉上浮現出吊兒郎當的笑容,心安理得地倒在床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