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倆隻有焦急地等着。
欣欣因為實在憋不住,委屈得哭了起來……
身邊一位好心的乘客拿出一張報紙,慌裡慌張地墊在地上:“就讓孩子拉在報紙上,呆會兒廁所開門了,再扔進裡面。”
萬般無奈,王加根隻有這樣做。
幫女兒解決的内急的問題,返回座位時,欣欣又笑了起來。
列車上飲用水供應緊張,熱開水更是一杯難求,而給孩子沖奶粉又少不了熱開水。每次欣欣吵着要喝“奶奶”,王加根就愁得不行。他把奶粉倒進塑料杯裡,去乘務員那兒倒過兩次開水,還向帶有暖水瓶的乘客求助過一次。
車過邢台站,天完全黑了,還下起了小雨。
旅客們開始睡覺,或者閉目養神。
欣欣又哭喪着臉,吵着要喝“奶奶”。
王加根于是拿起裝有奶粉的塑料杯,滿車廂找熱開水。
問了好幾個人,都說沒有。到乘務員休息室,女乘務員指着泡有茶葉的玻璃杯,抱歉地說:“開水瓶裡的最後一點熱水,剛剛倒進了杯子裡。”
“沒關系!是熱水就行。”王加根喜出望外,用溫熱的茶葉水沖好奶粉,返回座位交給女兒。
欣欣雙手抱着塑料杯,咬住那扁扁的“鴨嘴兒”,咕嘟咕嘟地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喝完之後,還拿着杯子不肯放下。
見此情景,王加根既内疚又難受,心裡不是滋味。他從女兒手裡拿過塑料杯,又拎起奶粉袋,囑咐她在座位上坐好不要亂跑,拿出一副“找不到熱開水誓不罷休”的架式,逐節車廂地尋找,逐個旅客地詢問。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于在餐車廂裡找到了熱開水,沖了滿滿一塑料杯牛奶。
王欣三下五除二又喝光了,吃飽之後,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王加根把女兒平放在座位上,站起身來,到走道上活動筋骨,伸了伸懶腰。
列車在茫茫夜色中繼續轟鳴前行。
望着熟睡的女兒,他又想起了遠在孝天城的老婆,眼前浮現出方紅梅羸弱的身子、憔悴的面容,以及那滿是憂郁的眼神。再看看列車廂裡的那些光鮮水亮、白白胖胖的女乘客,他感慨萬端:“唉,我連老婆孩子都養不好,真是枉為人夫、枉為人父啊!”
列車淩晨兩點多鐘到達保定火車站。
欣欣睡得正香。
王加根抱起女兒,讓她趴在自己的肩上繼續睡覺,又騰出右手提起行李,向身邊的旅伴告别。
走出火車站,看見開闊的站前廣場上到處躺着人。有的睡在席子上,有的睡在塑料布上,有的身下隻墊着幾張報紙,還有的直接睡在水泥地面上,頭枕着行李。
出門在外真不容易啊!
自長途販運不再被認定為投機倒把之後,出門跑生意的人越來越多。因為手頭有了錢,旅遊觀光和走親訪友的人也越來越多。老百姓出行需求增長與交通運輸能力不足的矛盾越來越突出。
北方的夏夜并不比南方涼快,似乎更加悶熱。
王加根抱着孩子提着行李穿過站前廣場,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
電話亭無人看守,是個自助投币的機器。這倒是個新玩意兒,他第一次見到,感覺非常稀奇。看到“撥打電話請投币四分”的提示,他掏出一枚五分硬币塞進投币口,然後等着機器找他一分錢。
等了好一會兒,機器并沒有反應。
是不是出故障了?王加根仔細看了看電話機旁邊的文字說明。其中有一條這樣提示:投币四分即夠,五分币不找。
原來如此!
他無奈地笑笑,摘下話筒,撥通了繼父所在部隊幹休所的電話。
值班員接聽電話後,叫他稍等,說馬上去喊馬所長。
又過了幾分鐘,電話那頭就傳來了老馬的四川口音:“是加根呀!要得,要得。你等會兒哈,我馬上找車來接你!”
聽得出老馬非常激動。
電話挂斷後,王加根又有點兒擔心。因為他在電話裡沒有說清楚所在的具體位置。這麼大個廣場,到處都是人,老馬開車來後,到哪兒找他呢?再打電話過去,他覺得太麻煩。算了,找個燈光明亮的地方等候,或許老馬能夠看到的。
這樣想着,他就抱着女兒走到候車室大門口,把行李擱在窗台上,自己則站在路燈下面。
欣欣還在熟睡,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
他擔心女兒受熱,幫她把外褲和褂子脫了下來,隻穿一條背帶□□褲。這樣既涼快,又顯得好看。
不時有接送人的小車和出租車經過。每開過來一輛汽車,王加根都要往車子裡面瞅一瞅,看老馬在不在裡面。
二十分鐘過去了,不知“檢閱”過多少輛汽車,終于有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在了他身邊。車門打開後,走出來身穿軍裝的老馬。
“就你和欣欣兩個?”老馬幫忙拿行李時,不解地問,“紅梅怎麼沒有來嘛?”
“她在參加面授學習,抽不出空兒。”王加根如實回答。
“唉!要是紅梅能來該多好。”老馬語氣裡充滿遺憾和惋惜。
汽車開進部隊幹休所,白素珍已經在宿舍樓下面等候。
她把孫女從兒子手裡接過來,抱着上樓梯,一路上還“乖乖”“乖乖”地叫個不停。回家之後,她小心翼翼地把欣欣平放在床上,又趕緊進廚房燒水,叫加根洗澡,說洗洗身上舒服些。
王加根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見客廳餐桌上擺着老大一碗雞蛋蕃茄面條。他本沒有食欲,可母親這麼熱心,又不好意思不吃,于是拿起筷子,勉強吃了一半兒,剩下的半碗确實吃不下,隻好留下。
“你去大床上陪欣欣睡吧!我和你爸睡沙發。”見兩個小房間裡沒動靜,白素珍估計馬軍、馬紅和馬穎睡得正香,怕吵醒他們,就安排加根父女倆睡她和老馬的房間。
翌日清晨,欣欣老早就醒了。和平時在家裡一樣,她開始撕扯爸爸的頭發,吵着鬧着要起床。
加根雙手抱着腦袋懶了一會兒,還是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來,給“吵夜郎”女兒穿衣裳。
白素珍聽到響動,從客廳走了進來:“起這麼早啊!多睡一會兒呗。”
她身後跟着馬穎,手裡抱着一個金發碧眼的玩具娃娃。
“快叫姐姐!我給洋娃娃你玩。”馬穎對欣欣說。
“什麼姐姐呀?她應該叫你姑姑。”白素珍糾正小女兒的錯誤,開心地大笑起來,“真是個傻丫頭!”
馬穎窘得滿臉通紅。
這時,馬紅馬軍也來了,親熱地叫着加根哥,與欣欣打招呼。
看到王加根帶來的奶粉,白素珍說:“我們這裡可以訂到新鮮牛奶,天天有人送。就讓欣欣喝新鮮牛奶吧,奶粉收起來帶回去喝。”
“吃早飯啰!”外面傳來老馬的吆喝聲。
大家于是走出卧室,來到客廳。
桌子上擺着好大一筐油條,還有幾盤泡菜,老馬正在從高壓鍋裡往碗裡盛綠豆稀飯。
“這裡的油條不論根賣,用秤稱,價錢比湖北便宜,六角五一斤。”白素珍一邊介紹,一邊往加根的碗裡夾酸豇豆,“這些泡菜都是我自己做的,嘗嘗味道怎麼樣。”
老馬說,保定市幹休所比較多,加起來有十幾個。部隊之所以選擇在這裡修建幹休所,主要是因為這裡交通方便。離北京、天津、石家莊都比較近,坐火車隻要兩個多小時。
“幹休所裡的離退休幹部都是當過大官兒的。全是正團職以上幹部,師長、軍長、司令員都有。這些人在位時風光,離職退休了,就與普通人沒什麼區别。買菜、做飯、帶孫子,種花、養鳥、打麻将,聚在一起拉話也是家長裡短,斤斤計較,像小孩子一樣。有的脾氣還古怪,扯皮拉筋的事情麻煩得很。你爸爸說起來是所長,也就相當于街道居委會主任。”白素珍絮絮絮叨叨,卻不無炫耀的成分。
話題很快又回到家裡,說的是那一大群孩子。
馬傑技校畢業後,在唐山工作了兩年,後來又随工程隊去了廣西柳州。加枝去美國後,隻給家裡來過兩封信,最近一年多沒有任何消息。也不知她是在讀書,還是在打工,住在美國的哪個州。馬紅初中畢業了,沒有考上高中,一直在家裡待業。馬軍和馬穎都在上學,一個讀初中,一個上小學,但學習成績不怎麼樣。馬軍眼睛近視得厲害,暑假正在練氣功治療……
“我沒在機床廠看自行車了。換了個單位,是一家集體所有制企業,生産電源開關,離我們幹休所很近。”白素珍又談起自己的工作,對兒子說,“吃完飯後,我帶你和欣欣去我們廠看看。”
“我也要去!”馬穎随口叫道。
“不行!你在家裡寫作業。放假一個多月了,天天隻顧着玩,從早到晚就是洋娃娃、八音盒、機器貓、絨毛狗。暑假作業才寫了幾頁?要是到開學還做不完作業,我看你拿什麼去報名!”白素珍斷然拒絕了小女兒的要求。
馬穎嘴巴子翹得老高,又不敢違抗媽媽的命令。
白素珍于是帶着加根父女倆出了門。臨出發時,她拎起一隻塑料桶,裡面裝有切碎的蔬菜和西瓜皮。
“拿這幹嘛?”王加根疑惑地問。
白素珍神秘地笑了笑:“喂雞。”
“喂雞?哪兒來的雞?”
白素珍說,部隊幹休所不讓養雞,她把雞養在外面。
走了二十分鐘的樣子,到了白素珍上班的紅旗開關廠。
她與門衛老頭打了聲招呼,又指着身旁的加根和欣欣,樂滋滋地向别人介紹:“這是我兒子!這是我孫女!從湖北來的。”
門衛老頭于是滿臉笑容地恭維她好福氣。
白素珍提着塑料桶徑直走向廠房與圍牆之間的一條小巷子。
在巷子的最裡面,果然有個關着幾隻雞的大鐵籠子。她把籠子頂上的小門打開,倒入帶來的蔬菜和西瓜皮。趁着雞們搶食的功夫,她又從籠子裡面摸出好幾個雞蛋。
“這些雞都是偷着養在這兒的。我每天抽空兒來喂食,下班時再把雞蛋帶回去。”白素珍得意地說,“我的工作就是負責原材料進廠驗收登記和産成品出廠登記,比在車間裡幹活輕松,時間也比較自由。我還在廠子附近種了一些蔬菜。走!帶你去看看。”
祖孫三人于是又走出開關廠,從大門側邊繞到了圍牆外面。
王加根這才發現,這裡到了城市的郊區,工廠圍牆與農田連在一起。在圍牆根兒邊邊角角的荒地上,種有好幾畦蔬菜。
“這些都是我開的荒,還不錯吧?”白素珍在兒子面前炫耀,“有了這幾塊菜地,我們基本上不用買蔬菜。吃不完的蔬菜,還可以做成泡菜呢。”
王加根看着那些長勢極好的蔬菜,對母親充滿了敬意。想起他在自家後院子裡種的菜,又有點兒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