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們聽過他們的旅遊經曆,看過他們帶回來的照片,羨慕得眼睛發紅。旅遊讓他們出盡了風頭,這是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
他們應該知足。
根據學校的安排,王加根回過頭來教初一,任初一(1)班的語文教師兼班主任。家長們都領着孩子,點着名要到他班上。這也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不過,他心裡很清楚,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王老師,責任心大不如從前。他告誡自己,既然調動沒希望,還是應該好好工作,不能辜負了這些家長和學生。方紅梅被委以重任,任初三(2)班的語文教師兼班主任。她雄心勃勃,準備撸起袖子加油幹,送一屆像樣兒的。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開學沒多久,牌坊鄉教育組劉福民和丁勝安突然來到牌坊中學,宣布市教育局的決定,調方紅梅老師到孝天市第二高級中學任教。
突如其來的人事調動,打亂了牌坊中學的教學安排。學校領導不得不緊急調整,讓王加根接方紅梅的手,擔任初三(2)班教語文教師兼班主任,而初一(1)班的語文課程及班主任,則交給了其他老師。
王加根夫婦倆同時申請調往市二中,怎麼隻下了方紅梅一個人的調令?劉福民沒有說明原因,隻說市二中明确表示,要女的,不要男的,還推測道:“可能是因為王加根學曆不夠。”
這種解釋還是說得通的:方紅梅本科畢業,符合教高中的學曆要求;而王加林隻有大專文憑,适合在初中或者小學任教。
“管他呢!調一個人去也行。”王加根自我安慰,“反正我是準備轉行的,不去市二中也許是好事。牌坊中學管理相對比較松,我能夠抽出更多的時間讀書寫作,而紅梅就不同。她除了教書,沒有其他的發展方向,進市二中是最好的選擇。她離開牌坊中學,也解除了我的後顧之憂。我可以放開手腳去幹自己想幹的事情,努力擠進孝天城。萬一進不了孝天城,就去奔個本科學曆,同樣可以往市二中調。”
第二天,方紅梅就去市二中報到了。
她被安排教高一(1)班語文課,兼任班主任。由于住房還沒有調劑出來,她暫時仍住在牌坊中學,每天早出晚歸,騎着自行車兩頭跑。她一大早就從牌坊中學出發,到了花園鎮,簡單地過完早就去上班。中午放學趕回牌坊中學吃午飯,來不及午休,又要騎着車子趕往市二中。下午放學,再騎車回牌坊中學吃晚飯和睡覺。要是學校通知晚上開會,她還得來回跑一趟。如果晚上散會比較晚,王加根就得提前到市二中去接她。也就是說,從星期一到星期六上午,隻要是工作日,方紅梅就完全交給單位了,家裡的什麼活兒也幹不了,更談不上輔導孩子。
這可苦了王加根和欣欣。
欣欣升到小學二年級後,班主任沒再讓她當“鎖長”。盡管她學習成績不錯,可年齡畢竟太小,班主任老師擔心她管不住人,也沒讓她當班幹部。欣欣以為老師冷落她,因此比較失落,覺得老師不公平。除此之外,她還面臨一個更加嚴峻的考驗。
隔壁的歡歡本應上三年級,因為學習成績太差留級了,而且與她分在一個班裡。
歡歡不是讀書的料子。作業總是不能按時交,交了也會被老師改得一片紅。考試成績更不談,很少有及格的時候。
歡歡的情況與保定的馬穎差不多。不過,馬穎雖說成績差,但性情溫柔,用示弱引起别人的同情和原諒,而歡歡就不一樣了。她學習成績稀爛不說,還保持着“大地主”的風範,在班上橫行霸道。對欣欣,更是虎視眈眈,總想伺機欺負她。
欣欣平日看到歡歡,如同老鼠遇見貓,趕緊躲得遠遠的。因此,歡歡下手的機會并不多。可自從她們成為同班同學,欣欣想躲也躲不掉了。歡歡有事沒事總是找她的麻煩,不準其他的同學和她玩,甚至挑撥離間,鼓動班上的男生打欣欣。
有一天,欣欣在班上講她到北京旅遊的事情。
歡歡突然走過來,插嘴道:“你吹牛皮!你根本就沒有去過北京。”
“我去了!我沒有吹牛。我和我爸媽一塊兒去的。”王欣着急地争辯道。
“你沒去!你就是在吹牛!”歡歡不懷好意地強調。
欣欣為了證實她去過北京,就從家裡帶了一張在天安門廣場的照片,帶到學校給同學們看。
大家看過照片之後,都說欣欣沒有撒謊,确實去過北京天安門。
這下惹惱了歡歡。她一把搶過欣欣手裡的照片,撕成碎片,還惱火地朝欣欣臉上打了一拳。
欣欣強忍着淚水沒有哭,也沒有向班主任告狀。
放學回到家裡,見到爸爸媽媽,她再也忍不住了,号啕大哭起來,哽咽着訴說在學校所受的欺負。
聽過女兒的哭訴,王加根和方紅梅自然非常生氣,可又一籌莫展,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小孩子之間鬧矛盾,通常的做法是找孩子的監護人,但他們與歡歡的父母關系那麼糟糕,平日見面都互不搭理,如何去交流和溝通?再說,對于不通人性的程芸,跟她去講道理,那簡直就是對牛彈琴,弄不好又會爆發一場戰争。
去找欣欣的班主任?如果欣欣講的是實情,道理肯定在他們這邊兒,班主任有可能把歡歡批評一頓。
之後呢?歡歡心生怨恨,說不定會變本加厲地欺負欣欣。
真是棘手啊!似乎怎麼做都不妥當。
“去了一趟北京,你有什麼值得炫耀的?”方紅梅質問女兒。
“你幹嘛要拿照片去給同學們看?”王加根接着責備。
……
兩個大人想不出好辦法,就回過頭來批評他們的寶貝女兒,違心地挑她的不是,認為事情是由她挑起的。
欣欣在外面挨了打,受了欺負,回到家又被爸爸媽媽訓斥,委屈得淚如泉湧。見爸爸媽媽不給她作主,不為她撐腰,她也不敢放聲大哭。小嘴巴一癟一癟,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見女兒這個樣兒,方紅梅背過身去,眼淚嘩嘩直流,因擔心自己哭出聲來,又捂着嘴跑進後院子。
王加根強忍淚水給女兒洗完澡,把她抱到床上。
欣欣沒一會兒就睡着了,但眼睛裡還是含着淚水,紅腫的臉龐上泛出一塊紫青。
王加根用顫抖的手撫摸着女兒的頭發,看着她臉上被打青的地方,心如刀絞。
我們為什麼要責備她?女兒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好不容易去了一趟北京,回來向同學炫耀又怎麼了?我們不是也拿着在北京照的相片到辦公室,在領導和同事面前炫耀麼?我們這些當大人的,都有如此強烈的虛榮心,更何況是個五歲的娃娃!欣欣在外面受了欺負,有了委屈,當然隻能對我們講。我們是她的監護人,有責任保護她。怎麼能夠因為事情棘手、因為我們無能,就把責任推到孩子身上呢?我們是她唯一的依靠啊!我們不僅不安慰她,還無端地指責她。她該有多麼委屈啊!
王加根越想越覺得對不起女兒,内疚得不行。老婆調到市二中之後,他在家裡既當爹又當媽,還要承擔所有的家務。因為忙,對女兒的照顧就比較馬虎,關心得也不夠。想孩子的時候太少了!為孩子做的事情太少了!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傾向。工作、家務和孩子相比,更重要的是孩子呀!怎麼能夠顧此失彼、主次颠倒呢?
前段時間,王加根就覺得不對勁,因為欣欣上學不如一年級時積極。以往吃完飯,碗筷一丢就往學校跑,現在總要在家裡磨蹭好半天,甚至不願意一個人走,說沒有人給她作伴兒,鬧着要爸爸送。
王加根當時就納悶兒:這孩子怎麼回事?怎麼越長越轉去?剛上學時,大人送她,她不樂意。現在長大了,反而撒起嬌來了。
有時他因為要上第一節課,确實沒有時間,就惱着臉吼女兒。
欣欣隻得哭喪着臉往學校跑。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是隔壁的歡歡在搗鬼,不準妮妮和她一起走,使欣欣對上學産生了恐懼感。要求爸爸送她去上學,實際上是想讓王加根為她壯膽。
唉!自己為什麼體會不到孩子的想法呢?
王加根給女兒掖了掖被子,心情沉重地走出房間,穿過客廳和廚房,來到後院子。
方紅梅本來已經停止哭泣,正在用手紙擦眼淚、擤鼻涕。見丈夫出來,又撲進他懷裡,扶在他肩頭,傷心地哭了起來。
一直控制着情緒的王加根也忍不住,哽咽着開始抽泣。
夫妻倆就這麼摟抱着,傷心落淚。他們咬着牙,努力不發出聲音,以免讓屋裡的女兒聽見。
“當務之急還是向市二中要房子。”王加根平靜之後說,“如果在二中有安身的地方,我們就可以把家搬過去。讓欣欣去花園鎮一小讀書,免得與隔壁的打結了。”
方紅梅說,她找過市二中的總務主任好幾次,但總務主任每次都答應得很好,過後又沒有消息。
“明天你再去催一下。無論房子大小,隻要能安身就行。牌坊中學确實呆下去了。”王加根口氣異常堅定地對老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