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餐館，王加根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客人們已陸續離開。他結過賬，把發票揣進褲袋，就沿107國道往南走。幾分鐘之後，再下國道，拐到通往花園鎮的水泥路上。

飯菜、香煙和酒水，一共花了五百多塊錢。報銷會不會有麻煩？萬建偉分管财務，話比較好說，就怕趙國棟從中作梗。走在黃昏的田野上，浴着清涼的晚風，他的頭腦慢慢清醒過來，開始思考這個比較現實的問題。

代收學費這段日子，我除了每天從辦公室拿一包香煙帶在身上，再沒有花過銀行一分錢。辛辛苦苦地組織了那麼多存款，花五百多塊錢又算得了什麼！韓忠勇跑鄉鎮教育組收教材費，單位派專車一個鄉鎮一個鄉鎮地跑，汽油費得多少？車輛磨損怎麼計算？他們每次出去收款都在外面吃飯，該花了多少錢？羅新初和姚麗琴就更不用說了，花公家的錢從來不眨一下眼睛。老子今天總算潇灑了一回。剛才的表現是不是有點兒過啊？為什麼要每人派一包煙？點菜時那麼輕狂，說話不知天高地厚。在昔日的同事和熟人面前顯擺，别人會不會覺得我輕狂？背後罵我小人得志？要穩重！說話做事要把握好分寸。眼下自己事業如日中天，關注和嫉妒的人多着呢。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低調一些。遇事三思而後行，弄不好就會遭人暗算。

穿過一個小村莊，就到了花園衛生院。

衛生院門口有家小賣部。從售貨的櫥窗看進去，一個小姑娘正坐在裡面看電視。電視熒屏上，一群三點式穿戴的美女正搔首弄姿地跳舞。熒屏上方有一排字幕，隐約可以看見“喜結良緣”“百年好合”之類的祝福語。熒屏下方是落款，寫着好幾個人的名字。

這是時下非常流行的點歌節目。交幾百塊錢，電視台就能為你播放一首KTV歌曲。王加根瞟了一眼電視熒屏上那些穿比基尼的美女，突然記起什麼，擡起右手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子。嗨！又耽誤了一件大事。今天九月一日，農曆七月二十六，是方紅梅的生日。他早就想好去縣電視台點一首歌。這段日子忙忙碌碌，居然把這事給忘了。怎麼辦？歌沒點，禮物也沒準備，回家如何向老婆交待？

翻過橫跨京廣鐵路的人行天橋，穿過車站街，來到花園火車站前面的廣場，他看到一家名為“譚木匠”的小店鋪。對了，給老婆買把梳子吧。家裡那木梳子用了好幾年，已經斷了一個齒，她還舍不得丢。禮物不在于價值多少，主要是适用，能夠讓老婆喜歡就行。他花九十八元錢買了一把牛角梳子。

回到家裡，他鄭重其事的遞上梳子，祝老婆生日快樂。

方紅梅笑着接過禮物，習慣性地擡手梳了梳頭，說的确比木梳子好用，眼睛裡流露出對老公的贊許。

王加根懸着的那顆心這才算落了地，如釋重負地籲了一口氣。在購物方面，老婆向來挑剔。一般情況下，他不敢自作主張買東西，因為買回去的東西總是得不到老婆的認可。往往是錢做錢花了，還要挨一通黴，受一肚子氣。今天這種情況，真的很難得，因此感覺心裡很受用。他進小房間與正在寫作業的女兒打了聲招呼，就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還看着老婆拍了拍沙發，示意她來陪。

“我才不挨着你坐呢，一身酒氣！”方紅梅用唾棄的口吻予以拒絕，拿了把椅子，遠離沙發坐下。

夫妻倆一起看電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聊着聊着，竟然又吵起來，原因是在他們的女兒報名上學的事情産生了分歧。

欣欣已經上完了小學四年級，今年秋季開學，就到五年級報了名。按說這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方紅梅又通報了一個新情況。

從新學年開始，花園鎮的小學由五年制改為六年制。作為學制改革的過渡性政策，教育部門規定，已經上完小學四年級的學生，可以讀五年級，也可以讀六年級。是升級還是跳級，由學生及家長自己決定，選擇性報名。

方紅梅考慮到欣欣才八歲，年齡比較小，成績在班上又不是特别拔尖，應該循序漸進，讀完五年級再上六年級。這樣一步一步地往上升，能夠保證知識的連貫性，孩子也不至于太吃力。因此，她就帶着女兒報了五年級。當她陳述自己的這些想法時，本來坐在沙發上的王加根騰地站了起來。

“胡鬧！典型的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

這突如其來的吼叫，把方紅梅吓了一大跳。

欣欣不知道出了啥情況，也從房間裡跑進客廳。

王加根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兒失态，努力控制情緒，用平緩的語氣對老婆說：“你考慮的那些因素，不能說沒有道理，但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細枝末節。你忽視了這次學制改革最關鍵、最本質的東西。花園鎮小學六年級今年隻開一個班，而學生是從四年級好幾個班裡面挑選出來的。這就等于變相辦了一個快班。由于六年級擔負着小學升初中的任務，學校必定投入最強的師資，把六年級作為重點中的重點。欣欣年齡雖小，但有志不在年高。既然成績跟得上，就應該大膽地讓她跳級！如果讓她讀五年級，反而不能滿負荷運行。固步自封，□□保守，說不定就會摧折了一棵少年科技大學的苗子。再說，小學基礎知識固然重要，但一個人學習知識的進步，主要在中學階段。女孩子成熟早，早點兒進入中學是有好處的……”

王加根有理有據地侃侃而談，讓方紅梅聽得心服口服。尤其是他描繪的少年科技大學的藍圖，特别讓人神往。

他們的女兒欣欣，也忽閃着漂亮的大眼睛，對爸爸非常欽佩。

“可是名已經報了，再怎麼弄呢？”方紅梅有點兒為難地說。

“報了名再去改過來！”王加根毫不猶豫地回答，“這事你就别管了。我明天和欣欣一起去他們學校。”

第二天吃過早飯，王加根騎自行車帶上女兒，風風火火地趕到花園鎮第一小學。他先找五年級和六年級的班主任，接着又去找學校教導主任和校長，硬是把欣欣從五年級的花名冊中調到了六年級。辦完這件在他看來非常重大的事情，才如釋重負地趕到銀行上班。

坐在辦公室裡，王加根惦記着昨天請客費用的報銷，就拿着發票去找分管财務的副行長萬建偉，心裡已經想好了如何應答質詢。沒想到，萬建偉接過發票，二話沒說，拿起鋼筆就把字簽了。

“還有嗎？就這一張發票？”萬建偉簽完字之後問。

“沒有了。”王加根搖搖頭，又點點頭，“就這一張。”

萬建偉疑惑地望着他，顯得有點兒驚訝，不無贊許地感歎道：“王主任真會為A銀行節約啊！辛辛苦苦地跑了這麼些天，為全行代收學費立下汗馬功勞，總共才花這麼幾個錢。”

“領導這是批評我嗎？”王加根笑着問。

“不不不，我說的是真心話。你知道羅新初姚麗琴他們這段日子花了多少錢嗎？說出來我怕吓着你！”

“那您最好還是别說了。”王加根笑了笑，又問，“這發票是不是還要趙行長簽字？”

萬建偉回答：“不需要。單張發票一千元以上才找趙行長。”

“這樣啊！”王加根平常很少花錢，也很少報賬。辦公室所有的采購都是餘豐新經手，财務管理方面的規定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回到辦公室，把簽過字的發票交給胡蓉，讓胡蓉去辦理後續的報銷手續。

“王老師！”正當他交辦這件事情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