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風院這幾日人人屏氣斂息,便是四姑娘也乖巧如鹌鹑。
天氣轉暖,人人都換上顔色鮮豔的春衣,而宮中安撫似地撥來的一些布匹由南安侯拍闆作主通通分給四房,氣得二夫人牙癢癢。
晚上就寝時她仍咬牙切齒:“這算什麼!流花錦每年上供九匹,一下子送了五匹來,通通給了四房,昨日請安時就見那病秧子穿身上,連那荷包都是不同色的配着!好她個謝喬氏,摟着侯府的東西補貼外人!幹脆慶風院換個匾叫喬梁府罷!”
二爺隻覺頭疼,一道月光打在床帳上,恰好在一片昏暗中落在孫氏的臉上,照出她灼灼雙目,因氣憤而雙頰微紅,朱唇一點桃花殷,卻見擁雪成峰,小綴珊瑚。
嬌俏逼人,他哪舍得跟她說嘴。
自己的媳婦自己教罷。
他攬過妻,還未開口,便感受身下的人一陣掙紮。
孫氏以為丈夫又想勸說什麼“家和萬事興”、“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在國子監授了一天的業累壞了”雲雲,她更生氣了!
好你個軟皮謝老二,還想糊弄老娘!
謝二爺隻得按着妻的雙腕,有些強硬地抑着妻:“别鬧了,你誤會大哥了。”
不料孫氏被他少有的強勢所激,一個巧勁掙脫出來,翻身坐到他身上,反客為主,好一個盤旋隻把玉杵纏,逼得謝二爺卸了力氣,連連求饒。
這一搗鼓,也無心思解釋了,那孫氏也不在意,三下五除二地,風雨狂起。
正所謂“九曲回廊更神奇,舉頭半尺取突起”,便見那枕邊發鬓堆砌一湍烏雲,守夜的丫鬟漸聞聲顫,微驚紅湧。
胡鬧了一陣,孫氏便乖乖巧巧地趴在丈夫身上,謝二爺最愛她此時情景。
他如細撫狸奴般一下一下順着妻的玉背:“那流花錦的花案花色你可見全了?”
孫氏隻覺得現在喉嚨幹啞:“沒呢,想來便是胡亂的那些色。”
謝二爺隻得像是教幼兒般掰碎教着妻:“那五匹,不是素白便是淺灰,說是繡邊,都是些枝葉荊棘,哪裡有花啊朵啊。”他湊到妻耳邊,帶着剛結束的啞聲:“今上可不糊塗,他拐着彎來彌補梁家。”
孫氏這才恍然,但她嘴上不認道:“若是這般,何不直接指給那梁家小兒,一蓋頭全壓在侯府,外頭都道謝氏聖眷在握,我姨娘還向我讨要一尺呢。”
謝二爺知道妻口是心非,也憐她:“若是舅兄再上門,便從私庫中取了雨華緞罷,好歹搪塞一番。”
聽得孫氏眉毛一豎:“我看誰敢給他拿!下次再上門,我便叫人打出去!”
夜已深,謝二爺也怕明日困覺,誤了差事,左一句右一句哄哄妻便睡下了。
被府中多人用各色眼光看待的寶知卻不知這身衣裳惹出的事端,她此刻也未眠,此處并非慶風院的西廂房,她正宿在決明堂的碧紗櫥套間内。
聽了表弟表妹的話,她終是振作起來,不再如前那般消極,每日賞花看書,消磨時光,隻等梁府來人。
梁府不可能來人了,她必須先長大,若是寶知回來了,得到的是一個破敗的身體與孤立疏遠的人際關系,實在是對不起她的救命之恩。
于是她不再終日匿于慶風院,作為寶知,她不僅是喬氏的外甥女,更是梁府的大姑娘,她必須強大。
若是黑衣人不死心,又一次夜襲,她不能,也不想再死一次了。
便是這次嘗試性的請安,寶知賞盡封建社會紙醉金迷,也把府裡的人囫囵認了個遍。
寶知原不知南安侯府作為老牌貴族如何保持一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富貴态,但切實接觸了衆人口中的“郡主娘娘”、“老夫人”她才恍然大悟。
府中具有最高地位的女人,可以被稱為“老祖宗”,實則如中年美婦的郡主娘娘卻留她在決明堂用午膳。
待衆人退下後,隻有留寶知時,郡主娘娘道:“若是兩書,一為《資治通鑒》,二為《女誡》,何取?”
寶知不知道該是如同以往模版般的小說中穿越女的選擇——什麼女則都是封建殘餘,我要的就是男女平等女人做官找男寵當皇帝;還是做個狗尾巴,腼腆地選擇做個乖巧的封建社會下的塵埃。
心中有個聲音說道:“快些選女誡罷,不要引人注意,當個木讷的傻子才是,出彩隻會害了你!”她想起往事,心中便是咕嘟一聲。
一個标準的理性人會如何做出選擇,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呢?
誠然她決意在回去之前扮演好一個封建貴女寶知,不想給寶知添麻煩,但她骨子裡藏着接受過二十一世紀良好教育的靈魂。
她壓抑不了靈魂深處的桀骜不馴。
說到底,她還是有些輕視這些沒有經受過新世紀洗禮的古人。
為了生存,為了更好的生活,她可以藏起自己的光芒,可以不顯露自己的才華——她可以忍受自己成為一個家族、一個男人附随的事實。
但現在她不願意過早淹沒,她不願意在沒有肆意呈現自己的能力前就先枯萎。
她願意學習這個社會中對于女子的要求,這是為了生存,不被當作異類處理,更是她骨子裡那驕傲勁促使她不低頭,要做就做最好的,要争就争第一名。
二夫人說她不安分沒有說錯,她就是一個撕裂的人,一方面壓抑自己的表現欲,一方面渴望自己的觀念得到認可。
一個優秀的人固然優秀,但是必須要抓住機會展示自己的優秀,否則酒再香如何售賣?
“皆取。”
這個答案總算叫人生了興趣,老夫人饒有趣味地問道:“為何,為妻為子,便是以弱為美;然則修身莫若敬,避強莫若順。若是每個女子皆取兩者,豈不是亂國之秩,擾家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