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衣衫輕薄,落水後一覽無餘,自己又不會水,少不得叫人來救,這會沒個婆子,怕是對頭男人跳水了。
京中守禮規矩的人家怎會允許自家子弟赴宴入水救助落水女子這般的流言。
衆人吓呆了,一時來不及反應,眼瞅着令曼倒去,而此時離得最近的向家姑娘眼前一黑,忽而懷中軟玉溫香,原是寶知也被踩着外帔,行禮起身時也歪斜了,恰好撞上令曼,可巧把她撞進向姑娘懷中。
寶知捂了捂額頭,歉意不已:“妹妹失儀了,沖撞了表姐,還請表姐寬恕!”
令曼方感脫險,驚魂未定,心中慶幸哪裡會怪她:“不礙事,不礙事。”
有人松了口氣,有人咬牙切齒,心中暗罵壞事狗。
衆司女知剛剛險些釀成大禍,這會齊齊跪倒,口中不住求饒。在場多是未及笄且在相見的姑娘,倒也不好發作。
而有人衣衫髒了邊,有人滿頭大汗,怕是不好如此拜見郡主,便先遣人去通傳。
可巧郡主也去更衣,衆人便一撥轉去水室,另一群先去正堂。
爾曼早便到了,這會捧着茶盞正品着,見來者,好似未見氣氛的混沌,隻對寶知道:“這茶倒也爽口,去暑也去濕。”
郡主身邊的大丫鬟笑稱是,忙引寶知等人坐下。
衆女大數相識,三三兩兩伴着好友坐下,隻是寶知較為尴尬,她不愛吟詩作畫,又不愛遊玩跑馬,故而衆人見她面生,也未相邀。
令曼見表妹一人孤零零等着安排就坐,便邀她與自己同坐。
寶知快速與爾曼對視一眼,大大落落地坐于令曼左手的那把黃花梨草龍紋券口玫瑰椅。
她未脫外帔,一坐下綢布便堆在腰邊,蜷着手肘,往兩邊一撐,稍稍伸手竟也還蓋住一邊放茶的幾面。
“這位姑娘是?”一紅衣高鬓女子一頭汗的打外頭進來,直坐在寶知對面的椅子上,也不等喝茶,忽而直問。
衆人順着她的目光,看見腼腆低頭的梁姑娘。
向姑娘吃吃笑道:“你才從隴西來京,不認得她常事。這是梁府的大姑娘。”
紅衣女一拍手:“真是唬了我一陣,還以為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衆人皆奇,忙問:“你這棒槌,怎的說一半留一半,難不成你還在隴西見過梁姑娘?”
紅衣女道:“概不是梁姑娘,卻像極了,剛我落座,胡亂瞅了一眼,隻覺渾似我三哥哥的通房。”
這話可了不得。
爾曼嘴角的梨渦似是綴了冰碴,一雙狐狸目正眼不錯地盯着紅衣姑娘。
老好人令曼也沒法子擠出笑來,柳眉微蹙,不悅極了。
元曼貫是那副冷若冰霜,她剛剛并未參與話茬,隻是與周邊的幾個手帕交說話。
寶知錯開了眼,後背挺得直直的,表面一副淡然,好似未聽見一般,心中無奈,也不知這姑娘是存心的還是單純。
說一官宦人家的姑娘像自家哥哥的通房。
這場面如何收場?
若換成一個真正的古代貴女,這會子怕是心中要撕爛對方的嘴了,畢竟這封建等級下竟然千嬌萬寵的姑娘比成一個男人房裡的通房。
而因為時代背景,通房不僅僅是是一個名詞,代表一個身份;更是一個形容詞——用以辱人。又因為迷信,如果長得像怕是命運相似。
寶知心中不是太介意,畢竟這種就類似于“你長得像xx總的小情人”一般,單純可以理解為美人都是相同的,她盡可以心平氣和的接受這個贊美。
但她如果真的表現得毫無芥蒂,也是不正常的。
若是給她找台階收場,那自個就别想在京中立足了,馬善尚且被人騎呢,實則人善更是要被踩倒;若是甩開臉子一鬧,就不好收場了——這可是長泰郡主的生辰。
這紅衣姑娘的好友與她常年通信,知她生于隴西,受着開放的民風,不懂得京中的規矩,勉強給她找補:“封姑娘該是說梁姑娘雖居于京城,倒像隴西的姑娘般爽朗,亦如隴西的蘭霄鈴,一派淩然風傲。”
紅衣女卻道:“啊,我不過是覺得兩人有些相像罷了,不是你們問我的嗎?更何況那菽發娘雖未開臉,我哥哥房中隻收她一人,也是一派子寵着,連我娘都吃味。”
還不如不要說。
年幼者尚不知,年長些的姑娘又氣又羞,心中啐道:果然是窮山惡水來的,一點都不知禮數,大剌剌把自家兄長房裡的事取出說嘴,菽發……菽發……真真不知道她是放蕩還是單純。
心中又是惡寒,又是鄙夷。
她友人無力,隻心想自求多福。
姑娘間的來往可不是明面上吃茶賞花那般簡單,她們背後站着父族,若是回去跟爹娘說些小話,待日後家中兄弟及冠議親,那百花宴請帖就首先排除了這人。
而姑娘們宴客往來時絕不輕易叫人難堪,面上很是過得去,但是潛移默化中就将人排斥出圈,久而久之便斷了聯系。
失了來往的機會,就遊離出核心,便是一方想要重新修好,那拜帖都被門房堵住。
寶知道:“我前些年聽家中莊子的管事婆子提及,我爹爹在文州有戶出了五服的旁親,舉家遷去蜀城,不想竟在官道上遭了山賊,宗族裡雖派人去尋,卻也為時已晚。”
她搖搖頭,如同太虛觀東殿内手持桃木劍,身穿□□袍的九天娘娘般,又是憐憫又是惋惜:“聽說那戶的兒媳同那六歲的小女兒一道被擄走了,若是這會,這姑娘還大我一歲呢。”
有人機敏猜出:“若是如此,且蜀城之往隴西不過半旬,莫不是……”
“哎呀,若真是有來路,那該去尋一尋了,”爾曼弓着小指,一點一起伏地撩着茶蓋,撥弄地盞中漣漪陣陣:“梁叔叔雖身故,但這旁親也是親呢,也不能叫他九泉之下難安。”
南安侯府對梁禮的旁親也親,那更不必說對他的親女兒了。
衆人暗裡擦汗,雖說南安侯與燕國公一派相對,失了聖心,但瘦死的駱駝終究比馬大,更何況那家中的郡主娘娘可是太子的親外祖母,連今上也得老老實實地喊一聲姑母。
這好友之女必定得其庇護,便收了奚落的心,你一言我一語起來。
若是正經親戚了,便是長得相似便也不足為奇。而舉家遇匪,最後流落他鄉,當了人家的丫鬟也不足為奇。
實則更叫人同情,先頭還是梁家的姑娘,最後總角之年淪為通房,何其之慘。
封姑娘忽而想起,若是那菽發娘家中親人來尋,豈不是将人要回去?
可哥哥把這女當作眼珠子,若是自己不在府中,也叫自己的奶媽子守着屋,怕叫來往雜人沖撞
了,見都不願叫人見一言,若是把人要回去……
她打了一個哆嗦,強裝鎮定地對寶知道:“也不是很相像,隻是我剛過來急了,錯了眼罷了,鬧到長輩那也不好。”
衆人實則是為面子上說些場面話,又有哪個會取了這等話茬回去跟爹娘姊妹說嘴,畢竟都是未及笄的小姑娘。
寶知笑道:“我年長至今,卻未見過同我七八分相像的人,今還以為遇了一則巧宗呢。”
封姑娘勉強道:“是我太莽撞了,倒叫梁姑娘白趁興了一回。”
語畢,一身着宮裝的侍女在門檻前唱道:“長泰郡主到!”
衆女起身,齊齊向門口行禮,口中皆道:“請郡主安!”
寶知低着頭,便見眼前百花鳥裙曳地而過,在褶皺中隐約現見一雙金線蜀錦登青玉案雲履。
郡主未允,衆女便持着半蹲低頭的儀态。
寶知心中無言。
京中人稱長泰郡主七歲治好癡呆後如文曲星下凡,可誰又不知這嬌客恢複神智後的壞性子。
這會自己都坐下了,還端了茶,不說那茶蓋子碰到茶盞發出的“哒哒”聲多失禮,也該叫衆人先起罷。
如今皇室衰微,權臣居中,怎的這長泰郡主如此傲慢?
長泰郡主見這些在或因貌或因才或因家世聞名京城的姑娘一個個卑躬屈膝,心中一陣爽快,感慨封建等級帶來的地位和榮耀真是叫人心情愉悅。
邊上的冷臉嬷嬷多次使臉色未果,出口道:“各位姑娘心之誠,叫人動容。”
長泰郡主這才收了臉上的得意,微微向右擡起下颌,望向擺在堂屋正中的冰鑒,嬌聲道:“起吧,倒是我疏忽了。”
衆女面上皆是愉悅恭敬之态,心中所想,隻有自己所知。
封姑娘早便聽說長泰郡主,隻覺得與自己不對頭。
她擔心寶知那會的話隻是随口糊弄,回頭怕是請人去隴西尋親,這會不住觑着寶知臉色,卻見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郡主的腰間。
封姑娘擡眼一看,隻是一個雕刻得造型古怪的小玉墜,有何稀奇?
彩蛋:宜曼本來想跟寶知一起走的,但是遇到了好朋友,就跟着好朋友一起走;心想等到了飛仙閣後就要跟寶姐姐坐一塊,沒想到到了後被爾曼左一句,右一句,哄得吃喝了不少,隻好先去更衣,錯過了修羅場;等出來時直接拜見了長泰郡主,總而言之成功錯過了破壞戰術的時機。
爾曼表示:作戰大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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