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景,雕欄玉砌。
這種财富、氣派不是一朝一夕既得,而是一金一銀五代往上堆積而成。
真是天上人間一巡,隻是假山後面有些不和諧的渾話叫人壞性子。
“你不是很能跑嗎?怎麼這麼跟死狗似的埋着?”
“溺他臉上!”
“哎呀,小公子奔了半日,該是渴了,溺他嘴裡!”
“我可不敢,怕被含丢了!”
污言穢語。
還有拳頭落在皮肉肩胛上發出的聲音,夾雜着嘶啞的痛呼。
寶知愉悅的心情忽然空了。
這才是真正的封建社會。
有華麗的宴席,宴席下有醜陋的人利用特權發洩自己的欲望。
司女像是司空見慣般,引着寶知遠離聲源。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與我無關。
她們走出了假山群景,直走便是花廳,忽然,就像是存在什麼抗力似的,寶知心中湧現一股沖動,想要回去,回去看一眼。
這是什麼情況?
她感到非常驚奇,好像是什麼外力要求的一般。
寶知的心境很是隐秘,而司女将其引到花廳長廊門口時被叫走了,徒留寶知三人。
小花上前道:“姑娘,剛剛可真駭人!”
寶知語重心長道:“怕什麼,你家姑娘在這,他們難不成還翻過來揍你一通?”
小花笑嘻嘻:“那奴婢可不怕了。”
但她惋惜地道:“沒想到王府的公子也會被欺負。”
王府的公子?被欺負的王府公子?
剛剛她還以為是被欺淩的仆役呢。
寶知不感興趣。
因着周遭無人,小花一路跟寶知八卦。
“一打頭,這公子的生母是東街陳秀才的女兒,原本世子本想擡這陳氏作姨娘,不過世子妃鬧了,也不知怎麼的,最後這陳氏卻被配給雍王的一個庶子。”
“且陳氏剛過門沒多久就懷孕了。”
“好事啊。”寶知随後應和。
“哎呀!姑娘!聽聞這新婿連在新房喝了合卺酒後便外出了,至今下落不明。”
這是什麼驚天大綠帽子。寶知咋舌。
小花見姑娘也震驚,哪裡顧得上夏玉姐姐的教誨,能說的不能說的都說了。
見姑娘不應,小花怕姑娘狐疑自己編了話來取樂,連忙道:“這是我剛在水房偷聽司女們的談話的。反正那陳氏生下孩子還不出半年就被世子妃勒令搬到王府最偏的院子,這小公子便與那些叔伯庶出的堂兄弟混住,也沒人照看。”
這樣都能長大也真是厲害,寶知好生佩服:“以後小心一些,你雖跟着我習得一招半式,但若是偷聽到天大的陰私,被人察覺了,怕是對你不利。”
惠娘也點點頭,心中反而寬了一寬。
姑娘不是覺得有一個打探消息就萬事大吉,而是設身處地為人着想。想當初她舊主落難,家中奴役皆拍賣,進了南安侯府,隻覺得戰戰兢兢,被分到明日館時聽管事媳婦道了這表姑娘的情況,心想,舊主原時家中也有表親客居,抑或嚣張跋扈,或是尖酸自卑,私底下都逮着丫鬟出氣,怕是也要受累。
不想梁姑娘在第一日給大家講了明日館的規矩,何時起床何時做操(姑娘說這叫軍體拳,由小花姑娘來喊号子)雲雲。最重要的,要忠心——不可以傳消息到館外,便是決明堂和慶風院有人來打探也不行;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都要心中有數。
姑娘道她願意護着大家,隻要守着規矩,不做錯事便不叫别人欺了去。
這話哪家姑娘夫人不說,新來的奴仆都當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想這火一燒就是五年。
期間遞紙條給二房的,企圖偷姑娘的首飾的,想引外男進來的,統統都打出去,梁姑娘雖笑眯眯或是面無表情,卻毫不顧忌情面,不管是跟着她多久的,錯了就是錯了,就要按規矩去。
這些年能夠近身的便是夏玉姐姐和小花姐姐,自己也是三個月前才剛被允許近身,但姑娘貼身的東西是碰也不許碰。
惠娘可以理解,她也相信自己會取得姑娘的信任。
以心換心。
雖然衆人皆說梁姑娘為人規矩,無趣的很。
被罰出去的丫鬟心中也咒罵,覺得梁姑娘冷酷無情,一些情面都不留。
但是姑娘是好人。
不論是生辰發的賞錢等小事。
惠娘尤記得二夫人娘家哥哥上府撞見明日館粗使小丫鬟,便強要讨了人去。
隻因小丫鬟哭着搖頭,姑娘那般風光霁月的人,竟如護子飛鷹般同二夫人娘家嫂嫂周旋。
姑娘是好人。
寶知的好或許是出于籠絡人心,但是總是事出有因。
無緣無故的好才是最叫人可怕的。
惠娘思此,倏爾想起:“那上月六少爺從書院回來時不慎落馬,好似就是剛剛這公子所救。”
寶知停下腳步,再有幾步便進花廳,此處可以聽到夫人與姑娘們的說笑談話。
往前才該是自己的道路。
松源說是那人恰好路過,墊在自己身下,這才叫他沒有摔斷脖子。
正想道謝,那人見王府世子的嫡長子珉公子來了,便一瘸一拐地跌撞跑開。
弟弟這情還沒有還清呢。
寶知自認為與謝家四房一體,六弟弟的事就是她的事。
雖說活到這麼大,連想法子讓自己強大起來的努力都不做,活該被欺負。
但是寶知知道自己的劣性。
她太自負了,妄以為所有人都會跟她一樣擁有良好的條件與資源。
都以為所有人都會自救。
還有三步,該是自己所應該的選擇。
守門的司女遠遠看見梁大姑娘過來,剛想通報,不想被風迷了眼,正搓撚了一陣後,卻發現面前披着銀魚單層綢緞滾邊短外帔的女孩消失了,好似從來都沒有出現,徒留空中彌留的甜香。
那司女心中悚然,青天白日見鬼了不成,當即找主管嬷嬷告了假,回去竟病了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