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馬禦街前,赴過瓊林宴。
一連接三日,擲花拋果不絕手。
喻台早包下七碗樓朝南三樓正中的包廂。
内室的裝潢不必多着筆墨,往外便是寬寬闊闊的平台,來客自是于檐下賞景吃茶。
“縣主到。”
守門的婆子一見拾階而上的水華朱月花裙邊,喜氣洋洋通報迎接。
寶知且以為登車尚早,卻不想馬車險些進不得,入門一瞧,自己竟是末位。
“好姐姐,可算等到你了!”喻台笑嘻嘻着奔到姐姐身邊,煞有其事地攙扶她落座。
寶知笑道:“咦?怎麼突然對姐姐這般好?以前都不見你主動來攙我。”
松清擊掌,壞心眼道:“喻哥該罰!可見他眼裡隻有傳胪夫人,沒得縣主姐姐!”
喻台扶着姐姐落座于喬氏身邊,便去鬧表弟:“好你個謝松清,才幾日不見便耐不住給我戴高帽!”
底下傳來喧鬧聲,蓋是内監禁軍清道,引得夾道兩側的百姓一陣激動。
喬氏發話叫男孩們安生吃茶,轉頭問寶知可用過早膳。
寶知道:“胡亂用了一些,家裡都歡喜壞了,興許是太高興了吧,倒吃不下東西。”
喬氏嗔怪:“你愈發任性了!脾胃最脆弱,當下不覺得餓,實則損耗内裡。”說罷便要讓丫鬟喚來司女點菜。
喻台忙令止,指了小厮去:“姨母莫擔心,我早有準備。”
他正經危坐,自有女掌櫃的聽了司女禀報而恭敬入内,先是同夫人等女客行禮,再是詢問濟北伯可是現下上菜。
喻台正經起來真換了一個人似的,寶知在一邊撥浮沫,心底覺得又新奇又欣慰。
“……那白切雞的蘸水切莫加了蔥段……還有奶酥酪底下不要花生碎……”
那麼一個小小的襁褓變成一個抽條高瘦的少年郎,本是圍着姨父姨母嬉鬧的孩子端坐着,一句一句囑咐家人的忌口。
直到此刻,寶知突然才意識到時光飛逝。
姨母的眼角也有了細紋,摟着她手臂撒嬌的宜曼也有了心上人。
她的心底顫動,一種莫名的感動不住激蕩。
“哼哼,這裡的狀元雞很是有名,好在我上個月有先見之明,打發人先行預定了幾隻。也不知道大伯母那可有訂下,我便作主送了兩隻到樓上。”
他殷切地催促大家嘗嘗。
“不錯,确實是好吃。過幾日我天天都來定。”寶知嘗了一口,同衆人稱贊道。
喬氏還是把她當作吃了幾口街邊小吃吐了一宿,隻得吃兩天烤饅頭的孩子:“外頭的吃食嘗過一兩回便是了,可要少吃。”
松源道:“姐姐就是這樣的長情,喜歡的東西便一直喜歡。”
宜曼道:“咦,哥哥你說話真不莊重。”
松源不惱,反耐心笑問:“這我就不懂了,還請妹妹解惑。”
宜曼一本正經:“姐夫哪裡是物件呢!可姐姐也喜歡。”
喬氏輕斥:“越大越不像話!”
寶知忙勸止,不過是女兒家的玩笑話。宜曼得了姐姐的庇護,也不耐喬氏的啰嗦。
正鬧騰着,便聽遠處隐隐的擊掌聲,由遠而近。
“東華門開了!”大家轉到平台的案椅上,宜曼眼尖,捉着寶知的手肘直指遠處。
寶知定睛一看:“正是呢,打頭的内監今日都着得喜慶。”
撒下金銀粒子的權貴勳爵家的女眷搖着絹扇端坐于高台,沒得訂酒席的遊人在兩道翹首以待,偶爾有人擡頭窺見哪家侍女一方裙角,扯了扯同伴的衣袖邀其一道瞧一瞧,轉眼便瞥見收于樓口那人高馬大的家丁侍衛給出兇神惡煞一眼,瑟縮一下忙躲進人群。
興許永不會有交集的人因一場遊街打馬而短暫彙成一股,可這一瞬息何其短暫,隻過了這個當口,便作了兩股浪,往各自的方向歸去。
此感慨不單單适用于此時,那廂跟于頭馬之後的新科進士也思緒頗多。
“娘!快看狀元郎!”擠得前排好位置的小童興奮指着胸前環大紅絹花的紅袍狀元郎。
一旁布衣女人忙“啪”一聲打落孩子直指的手:“你這孩子!胡亂指什麼。”
遊街速度很快,眼前便是眉目含笑的俊美公子。
小童被娘親好一頓打也不哭,反而道:“方才狀元大人同我笑來着!”
一旁米店的老闆逗他: “可是看錯了眼。狀元郎怎麼會沖你一個小孩家家笑哩!”
女人也覺得兒子胡言亂語,帶着尴尬地讨好往周圍看了一圈。
小童道:“我才沒有胡說,狀元大人便是同我笑了。”
布店的掌櫃娘子笑道:“感情好,狀元郎慧眼識珠,咱們小豆子也要好好讀書!日後也做狀元郎!”
大人們自然沒有将孩子的話放在心上,自顧自磕牙。
“一甲三人,單這探花郎為京城籍貫。”
“嗐!我隻同你們偷着說,我方才摸了一眼,那榜眼的襯褲打了兩三個補丁。”
“你這爛眼,看什麼去了!”
一老頭撚了撚洗得發白的長衫的袖口慢吞吞道:“不說旁的,二甲能進翰林院的有多少?我瞧着有些許人連馬都騎得哆哆嗦嗦。要我見,今上已決心續上嘉盛遺……”
“滾滾滾,”衆人不等他話說完,不耐地将人推開:“考了一輩子連個童生都不是,老孔,你先把兜裡的錢數清楚再說。”
那老頭漲得兩頰通紅,讷了半天就要鑽出人群,酒肆門口閑漢倒要煩,拽着他的衣領逼他将賒了幾旬的酒錢填平。
各處吵吵鬧鬧,兩側用肉身格擋的禁軍紋絲不動,直愣愣隔開兩處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