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内衆人驚懼不已,宗太子與邵衍尚且冷靜。
隻見主君召女使上前:“且說說詳情。”
雷媪驚魂未定,鬓發黏膩于額角:“奴本是領着小郎君在春亭裡頑捶丸,小球滾至花叢邊,小郎君便奔去取,轉眼間小郎君便不見了!”
她切切地保證:“在場除了奴外,還有四位女婢,便是在大家眼皮底下消失!”
主君問道:“縣主那可尋過了?”
雷媪道:“奴尋了幾刻,先頭便差遣人去女君觀,倒将縣主唬了一陣。縣主也是才知曉此事,便加入奴等一并尋找。問過四處門房皆未有人進出,想來還在宅内,縣主便令奴先行禀告。”
安安的奶嬷嬷是王府出身的,言傳身教宗室禮儀,安安定不會淘氣亂走。
天寒地凍,就怕孩子或是遭了賊人。
反觀邵衍幾欲先走之态,宗太子反而鎮定下來,沉吟片刻後驟然提及一人。
“啞君何在?”
這……
雷媪未聯想到此人:“想來在房内看書練字?”
自她記事入府侍奉,乃至升為女使,那人便日日如此作息,不肯同人說話,也不許人近身伺候。
宗太子似是通達什麼,轉而意味深長地看向邵衍,面上的表情很是叫人捉摸不透。
邵衍強頂着那目光,急切問道:“可是那位啞君擄走小兒?”
“呵啊哈哈!”宗太子突然放聲大笑。
“擄走?哈哈哈!擄走!走吧!去瞧瞧這匪徒想做什麼?”
他的用詞有什麼歧義?
邵衍不解,仍緊緊跟上快步流星的宗太子。
一行人疾步往西南角的望塔而去,在一處拐角恰好同步履匆匆的寶知相彙合。
女子本是冷峻的神色在望向白發主君身後時轉而緩和些許。
宗太子此時頗為輕松,甚至分出一心向身後的女子發問:“縣主如何尋到此方位?”
“倘若小輩要離開這府邸,既走不通四門,那便尋到角門旁最高點,待無人注意時躍出圍牆。”
衆人腳步猝然停于西南望樓,頂層的小窗口内黑黢黢的,從底下向内張望,看不清是否有人。
“啞君可在?”
宗太子的聲音溫和,似是循循誘導街邊狸奴同自己一道回家。
然而并無人應答。
寶知擡高聲量:“安安!爹爹和阿娘要回家了!”
這一聲後,靜默些許,便聽見撞擊器物之聲從窗口傳來。
果然!
邵衍正欲爬上木階,宗太子僅微擡下巴,自有男使恭敬攔住邵衍步伐。
寶知面色不虞,望向宗太子的目光中包含不解:“殿下這是?”
宗太子微微一笑:“想來府中有人憂慮半山荒涼,想留你們一家在府中暫住。這般,雷媪,将正院南側的蓮花居收拾……”
“阿娘!阿娘!”
宗太子話未說完,望塔内便傳出安安欣喜的呼喚。
隻見那窗口鑽出一藍影,不等衆人反應,便高高墜下。
“啊!”
“天呐!”
……
在驚呼聲中,那藍衣人側滾幾步便穩住身形,将緊緊綁在胸前的孩子托在臂彎内。
寶知長長吐出一口氣。
方才看見藍衣人胸口前那張迷茫的小臉因快速下落而變形,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現下耳後血脈突突奔騰,隻覺好似死去活來了一場。
寶知将目光從宗太子驟然放開的右拳上移開——緊張的人也不止他們夫妻二人
可人群又一次發出驚呼,隻見那藍衣人快速将手中的孩子扔向邵衍,随後彎腰撿地上混雜泥水的散雪,抓一手便握成一個扁扁的雪塊,一個接一個砸向邵衍的雙腿。
那啞巴身形高挑瘦削,穿着質地上乘的衣袍,若是細瞧,定會發覺同宗太子身上如出一匹;他并未束發,長及膝蓋的長發便這樣狂放地披落在臉上,在動作間偶然露出廬山一角,可便是這珍貴的一息空隙,也被男人布滿半面的青須遮擋。
唯有那狹長的眼睛明亮得不像話,死死盯着邵衍的臉。
啞巴好似很厭惡他們,口中不斷發出嘶啞的聲音,手上動作也不停。
每一擊後他便發出一聲吼叫,好像竭盡全力要将心底的聲音摳出,叫世人都能聽見。
邵衍并未感覺疼痛,隻是将接到手中的兒子緊緊抱住,狼狽地背對着來人的攻擊。
寶知冷臉道:“既然門主府内有人不歡迎,晚輩等便不叨擾府上了!”
說罷幾步上前将丈夫和兒子擋在自己的雙臂之後,那啞巴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手上動作一滞,化了的雪水混雜着泥濘從通紅腫脹的手縫中滑落。
宗太子竟也揭過此話,笑眯眯地命雷媪送客。
寶知趁人不備用餘光偷觑一陣,便瞥見宗太子甚是平和地取了帕子,親自将啞巴手上的泥水擦得幹幹淨淨。
順着他的動作,寬袖滑下,令人驚疑的是,自啞巴虎口向上,兩手手臂皆被白紗布裹得一層又一層,半分肌膚都不見得。
在往上便被衣衫擋得嚴嚴實實,袖口黑幽幽的,像是口嘴爬滿青苔的廢井,詭谲又惑人,若是往裡投顆石粒,興許能換來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