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核心種失去意識差不多有一天的時間。
一回到星艦他就徹底倒了下去,身邊的雄蟲和短翅種們吓得半死,上演了一出舞台劇般标準的兵荒馬亂。
中途他醒來幾次,卻無力解除異化狀态,隻能破罐子破摔地閉眼繼續睡。
和一隻處于盛年期的完全成熟的核心種正面交戰,這幾乎是薩克帝重生以來吃過的最大的一個虧。
他的胸腔骨骼有一部分嚴重骨折,破碎的骨頭外翻着從胸口戳出來,連帶着撕裂了胸腹交接處的呼吸縫。
保命消耗了這具身體的全部能量,他全身上下的鱗片坑坑窪窪,暫時又沒有新的鱗片長出來,導緻一整個蟲看上去活像一隻斑秃的蜥蜴。
他想問問卡塔和肖怎麼樣了,但是身軀沉重到不聽使喚。
太多的疲憊一次性爆發,他的意識沉浮不定,仿佛回到了身處蛹中的日子。
緊接着他感到有什麼纏繞上自己的精神海,和他與紅太歲同調鍊接時的感受差不多,然後一些低吟般的嗡鳴沿着精神的觸須流淌進來,在他的意識與疼痛間拉起屏障。
他模糊嗅到雄蟲發甜的信息素氣息,分辨出格拉的聲音,于是放松身體徹底陷入溫暖的黑暗。
在破碎且不連貫的昏迷中,薩克帝夢見了一些過去的記憶。
那些場景現在看起來就仿佛舊膠片一般蒙昧斑駁,有一種不真實的陌生感。
他聽見一些壓抑的哭泣聲,然後他意識到這聲響來自于自己的書記官克萊因·楊。
那時對方還沒有成為帝國書記官,因為每次操作訓練都壓着及格線飛過,正糾結于繼續留在前線,還是轉去後勤文職。
他看見自己強行動用指令,伸手掀開駕駛艙的艙門,把克萊因從座椅的角落裡揪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闆着一張死人臉的老朋友形象全無,把自己縮在機甲裡失聲痛哭,糊滿了鼻涕和眼淚。
克萊因和吊兒郎當的混球不同,是标準的“别人家的孩子”,身上充滿了一闆一眼的精英作态。
對方擁有一切符合“正常的生活”要求的成長環境:一對偶爾吵架但是總體而言彼此相愛的父母,和平且富足的家庭,安排好的人生計劃,永遠一絲不苟的整齊着裝,從未出現的流離與苦難,枯燥但平穩的未來。
這是早年構成克萊因本人的一切要素。
這一度讓薩克帝看他很不爽。
就像壞學生對好學生總是看不慣那樣,克萊因擁有的一切幾乎讓他嫉妒到冒出火花來。
于是他一邊對于這個小古闆嗤之以鼻,一邊又在對方父母收拾那間專門留給他的卧室時,眼神亂飄、不好意思直視那對夫妻。
克萊因總是用一種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他,好像他是什麼沒有腦子的軟體生物。
但是這些破碎的、在他的意識裡留下能夠稱之為“家”的概念的東西,迅速地消融了。
他曾畏懼靠近它,現在他再也無法靠近它。
他粗魯地将一個箱子塞進對方懷裡。
“歸你了。”
他說,根本不管對方要不要。
克萊因愣愣地接過那隻箱子,一隻驚恐的白貓在裡面掙紮竄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黑發的男人抱着手臂,站在駕駛艙門口,毫無離去的打算。
他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生硬.
“剛帶它做完檢查和治療,拔除了殘留的星核污染源,現在它是安全的,可以抱。”
“隻有它嗎?”
沉默了很久,克萊因才開口。薩克帝幾乎以為對方失去說話的能力了,但很顯然,那根不讨喜的舌頭還好好地長在對方的嘴巴裡。
“隻有它。”
薩克帝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回答。
于是他們雙雙沉默下去,坐在敞開蓋子的機甲艙内,相對無言。
二十歲的薩克帝·沙利勒班自以為站在人生巅峰,引以為傲的精神力讓他過早地成為了最年輕的星艦同調者。
早年的颠沛與苦難頓時化作不值一提的磨刀石,十五歲時他謊報年齡參軍,人手的短缺和難以追溯的過往讓他成功糊弄住了征兵處的人,連報名的證件都是假的。
年輕的靈魂像是一頭剛掙脫出束縛的獸,遊刃有餘的态度和不服就幹的性格,使他在軍隊裡混得如魚得水,迅速地和那些老兵痞子勾肩搭背成為了狐朋狗友。
在殺蟲子方面他獨具天賦,剿滅零散的蟲巢時經常一端就是一整窩。
當其他人還在苦苦掙紮死守防線,他已經像隻瘋狗似的帶着自己的小隊主動出擊,滿星域打遊擊去了。
繞後、包抄、突襲、埋伏……無所不用其極地去偷蟲子們的家的做法,導緻他成為那一批人裡最令長官頭痛的存在。
每次批評都有他,但每次按功行賞也都有他。
聯邦的守舊派和革新派針鋒相對,矛盾日益激烈,幾乎要分裂這個近三百年來掌控着整個星域的龐大政治體,但這些與他無關。年輕人的蹿升速度好像坐了火箭,他憑本事給自己掙得了一個嘗試同調星艦的機會。
然後紅太歲選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