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同想象中差不多艱難的談判,并且無法以書面的形式做任何記錄。
太多的細枝末節需要推敲核實,兩邊給出的都是空頭支票,如何将支票兌現才是真正的關鍵。
更遑論他們之間隔着族群、血緣,和陣營等一系列幹擾項。
“關于我身份的說明……我想先看看完整的報告,并且之後前往一趟卡姆蘭。”
這并非搪塞,而是薩克帝自己也有很多地方沒搞清楚。
猜想隻是猜想,不能和真正的事實相提并論。
“有很多事情我自己尚未完全弄清楚,需要更多的信息。隻有一點我可以保證:當你我走在相同的道路上,我不會回以任何形式的背叛。”
“比起報告,我想當面解答會更直接。”
同樣掃過鑒定結果的亞王蟲沒有多說什麼,也并未解釋自己對于這些說辭信或不信。
他直接喊來灰翅的技術員,讓對方将情況詳細再彙報一遍。
“很複雜。”
這項任務是個燙手山芋,感覺時時刻刻都有被殺蟲滅口的風險,于是回到會議室的幾隻蟲遣詞造句都分外謹慎。
他們将大概情況說了一遍,最後做出一個總結。
“這具身體确實屬于硬翅族群,但是混入了别的東西。”
負責檢驗的灰翅族群的技術蟲露出某種一言難盡的表情。
“它混進了很大一部分的……人類,還有其它一些尚未得出結論的雜質。”
這可真是個稀奇的說法。
薩克帝倒是想問問,眼下哪隻蟲子身上不是或多或少地帶着人類的基因。
“不是常規意義上的人類基因。”
對方仿佛在看一隻文盲,連原本低伏的腰杆都挺直了,聲音中充滿學霸對學渣的嫌棄:“這是具雜種的身體。就像實驗巢穴裡培養出來的新品種,有硬翅的血統,但怎麼來的不好說。”
高技術的蟲一般都實心眼,說話也不考慮聽衆的感受,生怕薩克帝沒get到他的點,還很貼心地做了補充說明:“我會以為有蟲在拿人類和蟲子的屍體搞堆肥。”
“……”
好想焊上這張嘴。比克裡曼更不會讀空氣的蟲誕生了。
但是薩克帝心理素質過硬。一個人一旦接受自己剛睜眼就吃下一口蟲子粑粑,那麼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他過不去的坎。
他是會反向CPU的。
“怎麼來的不好說——說明你們并未完全弄清楚。半天的時間僅僅得出一個沒什麼用的常識性結論,沒有比這更為怠惰的工作效率。”
當面告狀,他相當專業。
帶頭的灰翅研究蟲是一隻核心基因工雌,氣得幾條腿亂爬,看上去連類人的拟态都不想維持了。
“我們接到的命令是鑒别這具身體是否屬于硬翅!”
又一個陷入自證陷阱的倒黴蛋,試圖在不講道理的家夥面前據理力争、挽回尊嚴。
“缺乏做拓展性搜索和研究的意識,也毫無工作熱情。”
“你已經觀察到令自己疑惑的點,卻沒有選擇弄清它……你所謂的完成工作完全是基于對亞王蟲命令的服從,而并非源于自己的探索天性,不具備一個科研者應有的素質。”
對面的灰翅滿臉寫着“我拿的工資就這麼多,不然呢哥們”。
然而薩克帝的表情很認真,沒有任何輕蔑與嘲笑,平靜地同對方講道理:“你的工作态度會讓你止步于此,這一次你回答不上來我與克拉克的問題,下一次倘若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你依舊無法給出清晰的說明。”
“你在這具身體上探查到人類和其它可疑成分的痕迹,但這些信息都未曾引起你的警覺——你覺得聆聽報告的蟲愚蠢到不會就這些疑點繼續追問。”
灰翅徹底懵掉。
他還不了解自己面對的是空手套白狼的CPU之王,也沒像以瑟臨為首的短翅種那樣經曆過慘痛的無情壓榨,完全不曾考慮過這個世界上還有拿一份工資幹三份活的悲慘遭遇。
薩克帝經常覺得蟲族這種餓了去整點薯條、困了互相打個架的生活狀态相當懈怠,蟲活着不卷起來和浪費生命沒有區别。
短翅種早已卷完,已經步入一個積極創造價值、積極自我管理的正軌,現在該輪到灰翅了。
“多花一些時間,給我一份更完整的報告。”
一直沒有出聲的亞王蟲終于開口,給整件事情畫上句号。
看着技術蟲點完頭拔腿就跑的身影,克拉克輕微歎息。
“你使喚我的族群成員很順手。”
“他們最好盡快适應。”
核心種回答。
“你手下的蟲群隻有在戰鬥的時候興奮積極,而涉及到一切生産相關的事務時,就顯得興緻缺缺。”
事實上,興緻缺缺是個相當委婉的說法,他最初接手能源星的時候經曆了好一番鬼哭狼嚎。
這個種族蟲均頭鐵,不服管教,也不喜歡機械性的工作,但是一遇到腦袋飛飛的場合就像打了激素般興奮到群魔亂舞。
即便過去大半個大宇宙循環,他依舊能夠清晰地回憶起安貢裡此起彼伏的嗡嗡聲。
打架一喊就到,上班拖拖拉拉。
它們……或者說他們的發展曆史告訴這些家夥,資源不夠用了就去搶,技術不夠新了就去搶,食物、領地、孵化苗床/伴侶不夠用了,統統可以去搶。
和遊牧民族不喜歡種地差不多是同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