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大信息巢展現出如此熱火朝天的景象,實在是難得一見。
肖所謂的“有一些願意過來幫忙”,幾乎是指所有在這裡工作的雄蟲。大家挨挨擠擠地結伴出現,甚至引起了巡查隊伍的注意,他們抽調出部分巡邏中的雌蟲,挨個将落單者送過來。
對于所有自發想要幫忙的雄性而言,這差不多是一次全新的體驗。
他們頭一回入夜後行走在街道上,由最開始的忐忑不安,變作興高采烈,最後又不知為何冒出了一點點莫名其妙的難過。
接到通訊時,克裡曼尚且身處防禦軌道的控制中樞。他在休息後又被屬下叫醒,被告知身處前線的艦隊小範圍失聯,而這一現象極大地引起了栖息駐地的警覺。
上一次類似的情況發生時,前一任亞王蟲炸了一整個舊王巢。
聽到許多雄蟲悄悄前往大信息巢的消息,武裝種領隊愣了一下,在讨嫌和協助之間選擇了後者。
“護送他們過去吧。”
他說,并且嚴肅補充一句,“你們知道紀律,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驚吓。”
一隻雄蟲能夠做到的事情或許不起眼,但是一大群雄蟲能夠做到的可就多了。
他們嗡嗡地接入了信息連接器,幫助疲憊的白色蟲子一起,分攤這沉重的負荷,維持巢體的大功率運行。
包括闊翅種在内,許多蟲的經驗尚淺,但是紮堆湊在一起後,數量的增加引發了質的改變。
單獨某隻雄蟲無論如何都難以達成的事情,眼下居然被搖搖晃晃地勉力支撐起來。
格拉有一瞬間的茫然。
無法述說的情緒令他緘默。
最初他接納了肖,因為薩克帝将短翅種劃為自己的族群成員,所以他本能地想要連對方的雄蟲一并庇護安撫。
再後來戰敗族群的雄性一并加入到工作行列中來,并且該範圍持續擴大,當他們于灰翅的核心星域穩定下來後,高等基因族群的成員也參與其中。
愛屋及烏的心情變成了某種更加沉重而必要的責任。
一切與他最初的出發點已經截然不同。
黑色的核心種或許發現了這一變化,但對方笑着從不多言,将整件事全權交由格拉處理。
直到眼下,換了個更近的位置、将原來那枚小功率的鍊接栓讓給新加入的闊翅種的肖,在座位上急得尾巴刷刷擺動。
“你、你别哭呀!”
不明所以的短翅種大概理解對方想用巢做什麼,還以為沒找到薩克帝這件事令格拉難過了,暫時無法移動的他結結巴巴地安慰:“我們多找一會,大家還不熟練,很容易漏掉的咕!”
淺棕色的蟲焦慮到冒出了情緒語言,伴随着輕微的蜂鳴。
周圍的蟲也在嗡嗡附和。
這令格拉笑出來。
“謝謝你們。”
柔和的情感令他無意識地落淚,仿佛這拟人的情緒表達真正成為了他自身的一部分。
“我确實需要你們的幫助。”
他的伴侶不見了。
就像突然消失在這個宇宙間那樣,無處可尋,這令格拉恐懼而不安。但同時他還有着一些同樣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當薩克帝出征在外時,他要确保對方不會因為任何後顧之憂而自亂陣腳。
克拉克的艦隊完美掉線中。
然而這和決戰克裡沙的時候不一樣,這些灰翅此刻更像是……被不完全地屏蔽了。沙沙的幹擾始終存在,他可以“看見”,但是難以進行有效溝通。
有幾個瞬間格拉仿佛再一次站在通路的盡頭。
迷幻蠕動的意識碎片與極光帶一樣的色彩幾乎融化為一體,形如落入水中的油彩,彌漫擴散。
雄蟲幾乎要被這奇異的景象給迷住。
很難界定這是巢所投射的影像,還是僅僅發生于意識層面的東西,他對曆代王蟲所掌控的能力所知甚少,因而也無從參考。
細細的潮汐餘韻如同下滲的水漬,蔓延在第四象限。
那是裂隙。
以人類的科技手段很難偵察、無法用肉眼直接觀測的,裂隙。
沒有蟲知道此刻第四象限具體發生了什麼,即便是巢的使用者。
就像他無法找到薩克帝那樣,不完整的信息巢差不多快要達到功能的上線,殘缺的後天造物始終無法同真正的阿卡夏相提并論。
在灰翅族群分裂戰之前,大信息巢肩負着十大核心基因族群全部的深空通訊和數據存儲,直到它被紅太歲一鏟子鏟走。
而眼下足肢種的小信息巢處于斷開狀态,白色的雄蟲想試試一些非常規的惡劣手段。
狗狗巢是一個不完整的殘次品,它做不到更進一步的事情,除非得到更多輔助。
沒有斷開信息連接器,格拉坐在鍊接栓内維持着同調的頻率,調出了通訊界面。
“我需要和克裡曼以及亞瑟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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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薩克帝殘留的記憶來看,他的人生經曆過許多艱難的時刻。
比如最近一次的破蛹,令他差不多體驗到肉/體融化與意識瓦解的痛苦。而再往前推算,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
遇到紅太歲之前,他秉持着無法無天的脾氣,什麼都敢上嘴試試。
曾經他所駕駛的機甲,連帶僚機一起,在邊境星球DK809因意外交戰而墜落,陷入完全的斷連狀态長達三周,所有的同僚或者上級差不多都認為他死了,準備随手簽發死亡通知。
畢竟在蟲群入侵、聯邦混亂的時期,莫名其妙陣亡的士兵太多太多,小小的中尉職階還不值得讓他們浪費資源進行大面積搜索。
是克萊因不斷堅持提交申請文件、伊芙琳第一次違背準則尋求了霍爾曼家族的幫助,才掙得了更進一步的搜救機會。
事後,天不怕地不怕的刺頭,同時接收到來自克萊因和遠在V217的芬利·楊女士的怒吼痛罵,嚴肅溫和的芬利·楊難得以炸裂的語言和提高了八度的聲音怼得他坐立不安,然後他的監護人在吼完之後傷心地哭了出來。
綠眼睛的女人更是一言不發,直接拿着鞭子把他抽得從接受治療的病床上滾下去。
“我第一次打破了自己的承諾,為了換取一個搜索令。”
通了電的鞭子滋滋作響,有着熱烈紅發的女性面對朋友的鬼哭狼嚎不為所動,除了沒打臉,繼ABO文學事件之後,再一次将對方抽得想要跳窗逃跑。
“你欠我的。”
她說,聲音冷靜,将利益清算得明明白白:“你最好記住這一點,并且在未來以十倍的代價償還于我。敢再來一次,我就親手剃光你的頭發将你挂在校場的旗杆上、挂在聯邦豎紋旗的正下方,讓所有參加訓練的士兵都看得一清二楚。”
彼時薩克帝有氣無力,從試圖掙紮到躺平任抽。
他理解伊芙琳同霍爾曼一族的關系一向微妙,這位繼承人在某種程度上并不喜歡作為自己後盾的靠山,在叛逆期也曾一度試圖劃清界線,甚至在保守派和革新派之間,隐晦地選擇了更為激進的革新派站隊。
讓她向着霍爾曼一派低下頭,某種意義上來說不啻于将她的自尊踩入塵埃。
“好的,我接受記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