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眼睛中帶着野獸般的笑意。
“同我做交易代價很高,要做好被撕下血肉的準備。”
“希望你找到了足夠好的外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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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情況就是這樣,薩已經同我作了詳細說明。”
亞瑟半蹲着身體,逗一逗吱吱亂叫了半天的小蟲崽,笑得眉眼彎彎。
不得不說,回到人類同伴中接受治療後,青年的氣色看起來比以前好上許多。
“他想指定卡姆蘭為貿易會談區,這對于帝國而言更放心一些,畢竟那片星域嚴格來說隸屬于人類族群。”
“……”
“還是被他找到理由了”——一瞬間亞王蟲的表情明确表達出這種意思,臉色黢黑。
“我真該擰斷他的頭。”
“所以我會悄悄地單獨問你。”眼看着幼蟲玩累了、自動拱進毯子中去,露出一個拒絕交流的姿勢,亞瑟才直起身體。
那雙湖水藍的眼睛看着年長的雌蟲,笑意藏都藏不住。
“你不來嗎?”
好一招圖窮匕見。
“關系到穩定貿易航路的重要談判,我以為作為亞王蟲的你會一同出席會議。”
人類剛一坐下,他的撫育者就下意識地往旁邊退開一點,結果沒過幾秒又在對方悲傷的注視中勉強挪了回來。
青年對這一系列的小動作并未發表任何意見,他隻是笑吟吟地看着冰冷的銀灰色雌蟲,自始至終不曾移開目光,以相當自然的神色試着去牽對方。
克拉克差點一把打開那隻到處亂放的手臂,但是就算對着光粒子的虛假呈像他也沒能下得去重手。
“即便我遠在卡姆蘭,您還是要堅定地拒絕我。”
情緒絲滑轉場的人類連敬語都一并用上,漂亮的藍眼睛裡露出一點泫然欲泣,完全沒有自己的指摘屬于惡人先告狀的自覺。
嘴上一邊表達着憂愁,在行動上青年一邊牽着對方的手絲毫沒打算放開。
“是我讓您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這是我對自己的私欲不加約束的過錯。”
“别用敬語。”
核心基因族群所掌握的語言與蟲族通用語有着微妙的不同,高等族群有着自成一系的交談方式,更為典雅且晦澀。在這一語系下,“你”和“您”的差别相當大,差不多是确立上下級附屬關系的稱謂。
年輕人以退為進的話語令身經百戰的亞王蟲整隻蟲都開始發麻,他們彼此間從未區分過如此奇怪的高低層級,哪怕人類處于幼崽的時期,對高位種一般也都是親昵地呼喚全名。
這種讓渡權力的做法在眼前的場景中更像是一種不動聲色的調情。
克拉克本能地覺得哪裡不對,難堪地後退,他試圖勸說自己的愛子……自己的人類換一種稱呼方法。
“……别用這種方式同我說話。”
事實上,那銀灰色的鱗片正順着遒勁低伏的長尾開始緩慢豎直。
一整條鞭尾緊緊地貼在身後,被亞王蟲自以為小心地藏匿起來。
覺察到這一點的青年笑了。
在一場持久的攻防戰中,總要有人先敗下陣來。他願意做先行認輸的一方,溫順地接住動作僵硬地試圖跳入河流的另一方。
回避是情感轉化的開端,人們面對朋友與子女時總是坦坦蕩蕩,但隻有在愛人面前才會因羞恥和憂慮而患得患失。
他的撫育者是亘古靜默的雪原,仇敵的熱血也無法融化那封凍的厚重土層,現在卻因由一個無關緊要的稱呼而坐立不安。
人類抱住身體繃緊的亞王蟲,手指停在對方的臉頰處,留下若有若無的觸碰,仿佛親吻。
“來卡姆蘭看一看我吧,我的愛與繁星。分别以來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無比的想念您——”
斬下太多同類首級的亞王蟲完全化作一座冷硬的雕像,巋然不動。
但摁住他手臂的人類,卻早已覺察到那失去控制的指尖正在細微顫抖。年輕人一邊用甜言蜜語令道德的高牆轟然倒塌,一邊卻又以敬稱在悖德的天枰上添磚加瓦,這從未出現在設想中的場景令雌蟲幾乎因畏懼和陌生的情感而勃然變色。
“于我而言,性别、年齡、種群、關系的性質……這些被他人賦予價值的東西都不重要,我愛您永遠甚于愛自己,這宇宙間的一切都無法同您相比。”
然而青年不會允許對方陷入恐懼。亞瑟的眼中帶着溫柔的笑意,以撒嬌般的語調在對方耳畔輕語。
“我希望能夠在遙遠的未來死在您的身邊,感受您的心跳與我和鳴,每一個清晨與日落時分都枕在您的翅翼間醒來,看一看那些荒原與群山,傾聽那些潮汐漫過崖岸,正如您以同樣的情感停栖于我的懷中。”
愛意仿佛一隻不受拘束的飛鳥,輕易到來又輕易離去,在窗柩與陰影處短暫停留。從清晨直到夜晚,無數次地循環往複,如同潮水在輕輕地拍打着頑固的礁石。
人類的藍眼睛就是這綿延的海潮,他低下身,溫存地親吻那雙因緊張而拒絕對視、堅定閉阖的淺灰眼瞳。
“來看看我吧。”
亞瑟輕聲重複。
他的撫育者在發抖,抖得太過厲害甚至無從掩飾。即便對方裝聾作瞎地閉起眼睛、捂住耳朵,也沒有辦法從一個輕若無物的擁抱中逃離。
“到那時,我會在您的耳邊低語一千遍一萬遍我愛你。”
人類說。
“用這世上所有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