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來很漂亮!”
在核心種第五次調整自己的外套時,被緊張所感染的雄蟲終于忍不住了,出言安慰自己的伴侶。
薩克帝笑出聲。
他無意糾正對方的人類通用語,大部分蟲族在贊美另外一隻蟲時,确實不會帶有任何區分意味地斟酌形容詞,漂亮的翅翼、漂亮的尾鞭、漂亮的異化狀态……漂亮與美麗對他們來說是強大的同義詞。
健康的蟲才會擁有光澤鮮亮的蟲翼和鱗甲,營養不良的蟲則大多看上去灰撲撲的。
“我就是想更為正式一些。”
他低聲說。
那雙标志性的金棕色眼睛被純黑所替代,長這麼大他第一次使用虹膜調整儀,暫時改變眼瞳的顔色這一體驗還挺新鮮的。
據他所知,一些閑得沒事幹的貴族最喜歡在外貌上下功夫,他們的頭發與瞳孔款式比變色龍還多變。更早一些時候人們喜歡使用黑盒子,徹底捏出一張虛假的臉來,但這一做法因為某些特殊原因,在風靡一段時間後便遭到了徹底禁止。
“我呢?”
格拉坐在他身邊,等待港口的最終核定,尾巴直直地豎在那裡。
雄蟲連如何使用呼吸縫都快忘記了,他那無所不能的伴侶一旦流露出嚴肅和不确定,他就免不了跟着一起繃起神經。
“我看起來,符合人類的審美嗎?”
“你一直都是最明亮的那顆恒星。”
核心種同自己的伴侶碰了碰尾巴,他覆蓋住對方不安地搭在椅子上的手,贊美中沒有含帶任何的狎昵色彩。
“美麗,堅韌,且強大。”
三艘阿爾法級戰艦,七艘護衛艦,是人類所允許通過的最高規格。
相比之下,帝國的做法就簡單粗暴得多,對方直接端上了紅太歲。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一場老熟人的見面會。
在不多時的等待後,時間河的通路解鎖。
這是整個銀河系内環網搭建成功以來,第一次同時連通人類的首都星與十大核心基因蟲族的栖息星球。
所有戰艦涉入河流的瞬間,暈眩的感覺令格拉再次繃緊身體。
這種承襲自阿卡夏裂隙、無視物理法則的空間跨越,令體驗者實在像是被卷進了一台真空抽水機裡,有着足以将蟲腦漿子搖勻的糟糕體感。
他抓緊薩克帝的手掌,沒有放開。
等待嗡嗡鳴響的聽覺接收系統與忽明忽暗的視線全都恢複正常,格拉看見投映在艦橋處的一切。
深空甬道的另一側,深紅的巨艦靜靜地漂浮在太空中。人類與蟲族之間,是那顆由聯邦遺民所駐守的鋼鐵堡壘。
群星的墓場一如幾個世紀之前,破碎的星球與浸潤了污染的土地仿佛微阖的眼,凝視着再度踏足此地的訪客。
一些文明在漫長的歲月中毀滅,另一些新生的文明則剛剛嶄露頭角,這宇宙間的一切都在不斷改變外形,它們似乎在低聲傾訴——變化才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然而在寂靜的死地,連時間也不再流逝。
每一處化為廢墟的星球都封存着數個世紀之前的景色。完全陷入潮汐中的部分不再與世界産生交互,也不再因為恒星的升起與落下而被光輝所照耀,呈現出完全的虛無。
另一些被污染輕輕拂過的土地,則保留下舊日的景象,仿佛曾經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隻是簡單地睡去,卻忘記了醒來,那些昭示着人類曾經停留于此的桌椅和建築維持着最後時刻的樣貌,靜置的器皿等待着一個個不歸的幽靈。
這是近五個大循環以來,格拉再一次踏入卡姆蘭。
他曾被族群遺棄于某顆荒蕪的星球之上,渡過了很長一段艱難的時光,之後又被流浪在宇宙間的劫掠者們帶上小型走私艦。
卡姆蘭就像是一座巨大而空洞的墳墓,又像是一場苦難的開端。
直到薩克帝握住他的手。
核心種雌蟲的手指牢牢牽緊他,不讓他有一絲一毫的機會感到惶惑。
“那是亞瑟生活的地方。”
舒緩而低沉的聲音慢慢地為他進行說明,薩克帝含笑看着他:“上一次來到這裡,我們卸下了一整船的星核能源。”
“人類将原本不适宜居住的星球進行徹底改造,建設出一座鋼鐵的要塞。他們長期駐守在這裡,攔截異種潮汐。”
“人類,很厲害呀。”
雄蟲輕聲說,他的手背感受到一點粗糙的觸感,雌蟲的皮膚與鱗片無論呈現出何等馴服的姿态,依舊會比雄性更為堅硬一些。
“連我們都不想靠近群星的墓場,但是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紮根,堅持生活了下去。”
“确實,他們很厲害,人類很厲害。”
沙沙的笑意拂過格拉的耳畔,讓那些負面的情緒逐漸平息。
他知道自己的伴侶正在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逗他開心。薩克帝在用一種溫和的口吻故意講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而等下你就能見到他們之中最厲害的幾位。皇帝——我是說伊芙琳,她會非常喜歡你。但是要小心她話語中的陷阱,千萬别同她深入探讨孵卵或是任何信息素相關的問題。”
他有預感,一旦讓自己那麻煩的友人抓到機會,事情會變得非常糟糕。
一大堆死去的記憶蠢蠢欲動随時試圖攻擊他。
格拉:“???”
人類的擔心點和關注點令蟲震驚。
等到他們脫離艦群、降落至地面,雄蟲還在因為被刷新了數次的世界觀而深感迷惑。
薩克帝給他說了另外一些有趣的故事,很多時候他搞不明白人類的友誼為何會充滿火藥味。
但這種紛亂的思緒,很快便被向他們走來的亞瑟·西蒙斯打斷了。
這種規格的會晤本該遵從一系列繁瑣的流程和禮儀,然而蟲族在這種方面從不過度追求儀式感,人類的現任皇帝又是個極端不喜形式主義的人。
于是首次接觸的雙方反而詭異地達成了一切從簡的共識。
先一步抵達卡姆蘭的人類已進入長廳,作為第三方成員的亞瑟親自前往升降軌道迎接灰翅一行。
連頭帶尾,他們差不多有一個多大循環的時間未曾直接見面。
回到人類一側的青年看上去恢複得相當好,不再像當初那樣整個人顯得蒼白且病恹恹的。
他面對克拉克和自己的朋友毫不生疏,甚至連見到冷着臉的克裡曼時,都充分展現了其身為社交恐怖/分子的屬性,禮貌地同對方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