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喊了咔,但是并未說明這條過沒過,一時間鏡頭内外所有在場人員都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隻有化妝師靠近遞了兩張酒精棉片,讓沈尋知把手指上已經幹涸的墨迹擦掉。
萬念成和其他幾位老師商量良久,又轉向監視器看了好一會兒回放,偶爾指着鏡頭說上兩句,從衆人凝重的面色來看,似乎并不是容易拿定主意的事情。
萬念成真心實意的糾結這條鏡頭要不要保留,在他看來,他很想喊過。
其實這裡賀言聲的反應很有意思,對展維而言,樓奚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尤其是經曆過橋頭刺殺和巷口授命以後,他的心理狀态此刻會下意識地以樓奚為主。
所以他走上前來擦掉墨汁行為看似不合規矩,卻合乎情理,對後期劇情裡人物的反差來講,是一個很好的伏筆。
可如果真的保留,同在現場的蘭姨該如何自處?負責照顧主子的總管大人被越俎代庖,人物的行為邏輯相當于直接截斷了,由她制定的杏林别院森嚴的等級制度也會失去支撐。
不知過了多久,萬念成終于拿起對講機:“再來一條,按劇本原本拍一鏡。”
為了不耽誤進度,最好的方法就是兩個版本都來一遍,再結合編劇老師的意見和剪輯故事的完整度,綜合考慮到底用哪一條。
這次沈尋知特意将筆放到了稍稍遠離墨水的地方,避開自己弄髒手的可能,他和蘭姨僵持了幾秒,最終敗下陣來,還是接過了那張實木托盤。
他伸出手,撫摸上面的繡樣和珍珠,在心裡感歎這衣服做的真是精緻,越摸神色越傷感,竟是自嘲般地笑了半分,那笑意頗淺,無人察覺。
一件根本不會穿出門示人的衣裳,做的這麼好幹什麼……或許等他分化以後,這件便是他被用于政治聯姻的嫁衣吧……
樓奚眉眼間淡淡的,扯出疊放在最上面的寬肩鬥篷,随意地披上了身,還未完全穿好,蘭姨不容拒絕的聲音傳來:“少爺還是全套都試了吧。”
樓奚靜默一瞬,擡手将肩頭的鬥篷扯了下來。
他拽着那件衣裳繞過桌子,來到屏風後面的等身鏡前,蘭姨端着剩下的衣服跟了進去,隻能從透光的屏風上看見裡面隐隐綽綽的人影。
“咔——過了。”
導演喊完咔,楊荷立即從屏風之後退了出來,這件禮服太過繁瑣,得專業的服裝師輔助穿戴,這是事先就商量好了的,等服裝師整理得差不多了再由她接手,然後開機拍攝。
服裝老師的速度很快,加上沈尋知之前試穿過一次已經有了經驗,現場并沒有等太久就收到了準備完畢的信号。
攝影組進入屏風後架了一台機器,場記走向前打了闆。
“《西沉》第一百三十三鏡一鏡一次,action!”
沈尋知立即找到樓奚那種單薄無害的狀态,他就那麼乖巧的站在那兒,任由蘭姨扣上他脖頸處最後一顆扣子,再調整披風的肩線和褶皺。
攝像機緩緩前搖,将兩位演員所有動作都納入鏡頭,順帶詳拍了禮服的細節。
換好衣服的樓奚注視着鏡子裡的自己,說道:“蘭姨,可以了。”
蘭姨繞着他看了一圈,滿意地點點頭:“走出來看看吧。”
屏風後的空間過于狹小,兩個人立在裡面略顯擁擠,樓奚緩了一口氣,還是聽話地來到寝殿中部更加寬敞的空地上。
抱劍倚牆的展維從樓奚走向屏風時,視線便一直跟着他,他換了多久衣服,目光就在那兒落了多久,是以樓奚穿好禮服出來的瞬間,便完完本本闖入了他的眼裡。
隻一眼,就看進了心。
寝殿室内的窗修得寬大,一整面玻璃牆采光極好,不帶任何遮擋。
正午時分光線最濃時,他的少爺一襲禮衣款款而至,站在透過玻璃的光影中,襯得膚色和衣服一樣雪白,胸前的暗金流蘇浮光淋漓,珍珠串鍊上每一顆珠子都被點綴上了明亮的高光。
直至此刻,展維才終于切身體會到那句樓氏王庭常挂嘴邊、高自标置的“千金玉體,貴不可言”究竟是何意思。
隻有親眼見過,才知言之有故、未可厚非。
樓奚低着頭整理鬥篷的衣擺,蘭姨也伸出手幫他做細微的調整,沒人發現角落裡的展維正入神地望着他,像望着黑暗中唯一帶來救贖的光源。
蘭姨越看越滿意,終日莊重的臉上洋溢着稱心笑容,甚至主動和展維搭了話:“這身衣裳真不錯,少爺該試試的。是吧?展護衛?”
她話音一落,樓奚下意識擡眼向窗邊望去,隻見展維站在逆光的暗牆處,脫離往日的沉默寡言,沒有任何猶豫地答道:“少爺最好看。”
得到肯定支持的蘭姨笑了,嘴角上揚的樣子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鮮活燦爛,她最後撫了一次樓奚的肩膀,退開兩步重新端起手架在身前:“嗯,好看。”
樓奚仿佛此時才意識到他們發自内心的誇贊不是奉承,他害羞地垂下臉,帶着微微的笑意随手撥弄墜在身前的衣料。
“該是午餐時間了,現在便吩咐給您傳膳。”蘭姨端着手退下去,樓奚微一點頭,表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