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面牆另一側,桑士桢已進行到最後一步,埋頭在填三份長長長的量表。表格收集一些生活和行為習慣的基本信息,主要關注受試者的人格氣質和精神健康狀況。
桑士桢将平闆劃得飛快,幾乎可說是在胡亂作答。快結束時,他動作突然頓住。
餘光瞥到他異常情狀,林昭去找返回量表答案的那一塊屏幕。
Q:您從什麼時候起發現自己擁有特殊能力?
三年、一年、半年、還是最近一個月内?
答案給出四個不同的時間範圍。桑士桢凝眸望了它們一會兒,點選了末尾的“其他”。
林昭微睜雙眼,目不轉睛看他落下兩個字。
——六歲。
“爆發前九年……”林昭自語道,“果然這不是孤例。”
從前在生物學界,孕育出多彩門類無脊椎生物的寒武紀大爆發曾困擾進化論學者們良久,直到更早的埃迪卡拉動物群化石被發現,人們才能夠去相信,這并非上帝信手玩弄的魔術,而是一次适應輻射和光的演化事件。
類似的,自三年前地磁爆發後,異能者大範圍地湧現。但起點究竟在哪?學界始終對此保持開放态度。
各文明的曆史中不乏通靈者和掌握巫術的祭司群體存在,他們是否就是最早的高功能人士?
寒武紀爆發的整個過程,地質課本上的一頁,實際前後綿延長達兩千多萬年。我們現在經曆的幾千年時間,或者也是人類的另一次進化之旅。隻是近幾年來到一次鮮明的上升拐點,才被人們留意到——
林昭的腦子在五億年前的海底、太陽射線爆發、一大群搖曳的筆石菊石鹦鹉螺和六歲的桑士桢之間來回跳躍,間或呼喚智能管家幫着查些記錄,完全把溫準給忘了。
溫準恨得牙癢,卻又拿他沒什麼辦法:“這個案子的事,我建議你再想想。你什麼時候想清楚,我們什麼時候聊。”
“就現在吧。”林昭刷啦一下關掉所有窗口,偏頭看了看他,“等什麼呢?”
乘電梯上到地面二層,穿過一系列挂着單調名牌的不同科室,左轉進到人聲鼎沸的大辦公間,面向百葉窗走到底,就來到溫準的科長辦公室。
“你這房間,布置得還挺緊湊哈。”林昭進門兩步,擡眼打量四周。
九平米大的地,擠了一套辦公桌椅和一隻雙開門書櫃,已剩不下多少空間;辦公桌也被白花花的公務文件整齊堆高,擠得透不過氣。除了一盒紅色印泥,房間裡有顔色的物什就剩下一盞黃銅翡翠台燈,還有桌角裡一盆玲珑清瘦的九裡香。
“你是第一次來我這兒嗎?”溫準古怪地瞥林昭一眼,視線越過他肩膀,落定在門邊桑士桢身上,“還有,他為什麼也在?”
“喂,”桑士桢不滿道,“我怎麼不能……”
“我們要讨論的事情和他有關。”林昭無情搶掉桑士桢的話,“讓當事人旁聽,這是基本的尊重。”
溫準:“這起作弊案,他是第一嫌疑人。”
桑士桢将後腦勺往門闆上一靠,朝天翻了個白眼。
林昭有備而來:“那他還是你們想找的Black X呢。不求人了?”
溫準避其鋒芒,不應聲了。桑士桢被林昭一聲喊,尴尬得直摳地:“那個,能不能求你,别喊那個名字……”
林昭回頭訓他:“别插嘴。”
“就是。”溫準逮着機會,來了出落井下石,“大人講話,小孩子别插嘴。”
桑士桢:“……”
能怎樣,使勁兒瞪他吧!
“不行。”聽完林昭叙述顧昐和高曜等人的糾葛始末,溫準一口回絕,“你說的這些,它和這個案子有關系?”
他靠在皮質椅背裡,姿态松弛,卻沒半分要退讓的意思:“林昭,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這本來是一個很小的案子,它不該被鬧得更大了。聽我的,盡快收了它。”
林昭察覺到今天的溫準有些反常,但他暫時沒空去想更多:“兩周。我隻要兩周。”
“你要适當的理由,我給你。”辦公室裡另有一張會客椅,但林昭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自己一個人坐下。他啪一下拍住辦公桌,身體前傾,居高臨下俯視溫準。
“——鏡像拟态。它意義非凡。它證明人類的行為不僅能夠塑造人格,還能夠在物質層面激活蛋白質的差異化表達。它證明我們并非孤立個體,在鏡像神經元的作用下,每個意識都有可能鍊接彼此,體會到他者的意識和感情,構成一個真正的連通體。”
“所有基因都由四種基本的核苷酸構成,你和香蕉約有20%的編碼來自同一個祖先,你和黑猩猩共享有80%以上的相似基因片段。你和外頭辦公間裡随便哪一個人,你們的基因相似度超過99%。”
“從物質到精神,我們一個人就是每個人,每個人都是所有人。這意味着什麼?就說最簡單的應用層面吧。蛋白質變異代表着轉錄子和基因表達式同時發生異變,根據這一基礎,理論上我們可以通過逆推,推出人類全基因組中98%目前尚未被理解的‘垃圾’片段的含義!”
“我們找到一把□□。人類史上第一次,我們看到攻破所有不治之症的希望。所有的疾病——遺傳病,基因病,癌症,阿茲海默——”
一氣說到這裡,林昭唇角輕翹,清冷的黑眸格外明亮,閃爍着奇異的光彩。
三年前那場地磁暴以後,林君成始終堅持人體高功能科學研究終将開拓、甚至徹底颠覆人類現有的科學體系,将人類社會引領進入下一個更好、或是更壞的時代。實踐中阻力重重,她未有一刻動搖過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