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去如一,真性湛然。
風收雲散,月在青天。”
揚起頭,無雪之夜,圓月高懸,林清輕聲道:“心裡明淨,來和去本就沒有區别。”
翌日他便要啟程回京,在巡撫衙門内的一處亭台,他獨自望月。北方嚴寒,叫呼出的氣息都有了形狀。水汽乳白,月色傾瀉,如瀑般澆了他一身。此際他心裡思念着隋瑛,既希望他來,卻又害怕見到他,亂了心緒。
這裡竟藏着數千個日日夜夜。
“當然有區别。”
聲音驟起,林清的身形不禁微顫,收了目光,循聲看去。
隋瑛站在這江南别院的一方假山下,仰頭與他對上了目光。
“來去雖如一,途中有風景。”隋瑛凝視他,緩步走近,“這雪雖冷,卻也是美的;這月雖遠,卻也是滿的;這人雖憂,卻也是歡喜的。”
“哦?為何歡喜?”
隋瑛嘴角上揚,卻并不回答,夜色下,他瞧着林清,隻覺得他鼻梁這顆痣甚是可愛,又惹人憐惜。搖了搖頭,驅趕些許不合時宜的心思,他道:“歡喜在我,憂心卻在于你,見善,這詩可非現下念的,何必如此傷感?”
“見此情景,何以不傷感?朔西内患外憂,民不聊生,在山你也囿于困境,左右為難……”林清應聲道,心中卻還在細品“歡喜”這二字。
他突然很想弄個明白。
“在山的歡喜,可是因為我?”他竟低下了頭,隻是瞧着亭子裡年代久遠、風吹日曬的石磚。這石磚斑駁、滄桑,如同他那被世事打磨過後傷痕累累的心。
“自然是因為你。”隋瑛答得不假思索。
“是,是嗎?”林清詫異于他的直白,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自己為何總是在他面前變得如同另外一個人?那個人還是自己嗎?
林清索性不看隋瑛,背過了身去,“我一直以為,因為陸師,你會厭惡我。”
“你分明知道我不會。”
“那麼,我忘卻你對我的恩情,對你淡漠如水,竟在你入京趕考時避而不見,入仕後又與你劃清界線……”
“你有自己的态度。”
林清面露訝異,不禁回望隋瑛,卻又趕忙轉身,隐藏自己漸紅的眼角。
“你可别說,這裡面你對我未曾有過半分怨言。”
“别說怨言,就連怨的心思都未曾有過。”隋瑛的回答斬釘截鐵。
“你這人還真是奇怪。”林清苦笑,借夜色掩蓋自己的神色,“口中對我無怨,當初卻在朝堂上對我也無半分理睬。我是對不住你,忘了你的恩情,你也何曾正眼瞧過我,想必也是站在高處,暗中哂笑我這個小人罷了。”
話方說完,林清隻覺得自己的手腕被緊緊抓住。
“你竟如此看我,卻未曾想過,倘若你叫我能有些許明了,你那顆七竅玲珑心究竟在思慮些什麼的話……”
林清身姿一凜,不禁擡頭,對着無邊夜色遽然睜大了雙眼。他聽出這話裡有話,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時間停滞,兩人如同假山般凝立在亭台中。這一刻,萬籁俱寂,卻有什麼在悄然破碎。
那手腕在隋瑛的手裡,愈發細弱冰涼,就如同當初他從山賊手裡救下的蒼白少年,或者,更久遠些,在那處黃粱一夢般的江南庭院裡,稚嫩而堅定的童音……
突然,林清打起了寒顫。好似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迅速撇開隋瑛的手,音色凜冽道:“在山何須在意見善内心所思所想,無非和你一樣,都是為了聖上、為了百姓罷了。”
隋瑛眼眸裡光芒暗淡,他聽出了隐瞞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