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他小心摘下林清的官帽,扶着他的頭顱輕輕落在了枕頭上。熟睡之人似是受了打擾,發出一聲嘤咛,無意識舔了舔唇嘴,若芍藥沐雨,泛起水潤妃色。
他輕輕握住林清的手。
“信我也好,不信也罷,我隋在山這顆心,總歸是永在你身邊的。”撥開林清額間的發,仿佛自言自語,他笑得很溫柔:“隻是你,什麼時候能看清自己的心呢?”
“别害怕,别害怕。”
燭光搖晃,隋瑛瞧着眼前人,隻覺十餘年光陰似箭,如白駒過隙,倏忽而已。卻又覺得,這十幾年間太過漫長,叫昔日少年陌路多時,竟鬓染風霜。
可無論是多久,哪怕是一生他都不認他,他依舊會等待他,守護他。
——
主帥營,吳憲中揉着受傷的腿,目光遙望西北方。他那張古銅色面龐上,是憂色所雕刻的縱橫溝壑。默然不語,黎明初光一點一點地照亮戈壁,他所守護的這片地土,在霞光中展露峭石、飛沙、衰草,若帷幕揭開戰局最後的結果。
他閉上了眼睛。
“主帥,主帥!”一名将軍沖進營帳,跪在了他面前,“歧王,回來了!”
“可是大捷?!”
“大捷!大捷!隘口已經奪下來了!”将士淚目道,吳憲中拍案而起,“好!”
吳憲中疾步奔向營前,隻見蕭慎從戰馬上躍下,向他拱手:“禀報主帥,隘口已經奪下,俘虜北狄五百餘人,其中将士十餘名,皆已關押俘虜營。陳青和将軍帶領駐軍已将隘口占領,我帶領一支隊伍特此回來禀報。”
“好,好!幹得好!”吳憲中臉上露出喜色,拍着蕭慎的肩,道:“幹得好!”
隻是蕭慎在吳憲中這輕輕一拍下,竟眉頭一皺,站立不穩,整個人朝側方倒去。吳憲中大驚,這時,趕來的隋瑛和林清将這幕收歸眼底。
“殿下!”林清沖上前去,從将士們手中接過蕭慎,隻見他盔甲滲血,前胸和左肩皆是累累傷痕,“快叫軍醫!快叫軍醫!”
“林師,隋大人,我沒事。”蕭慎臉色蒼白,艱難地看向吳憲中,道:“隻是奚越他,他……”
“奚越他怎麼了?”隋瑛心下一凜。
“他越過隘口,追擊北狄至深處……他,他被……”蕭慎話未說話,頭一歪,暈在林清懷裡。林清和隋瑛相識一眼,隻聽蕭慎的副将哭道:“奚将軍被擄走了!王爺為了救他,受了重傷!”
“擄走了?”林清心下駭然,撇開柱國之孫的身份不說,奚越于他、于蕭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吳将軍聽聞此言,臉上已經完全沒了勝利的喜悅,望着隘口方向,他不禁發出一聲歎息。
“這可怎麼跟聖上交代。”
“戰場殺敵,本就有生有死,奚越勇猛卻冒進,是他自身之過,吳将軍何必憂愁如何向聖上做交代?”隋瑛站起身,“隻是奚家主事過往與我有交情,去年逝世我隋在山未能盡忠友之情,如今他小兒深陷困境,我豈能坐視旁觀?奚越雖莽,卻忠君忠國,骁勇善戰,為我大甯國不可多得之才。吳将軍,給我一支兵馬,三十餘人足夠,此刻乘勝追擊,未嘗不可将奚越半途截回。”
“巡撫大人?你可是在開玩笑?你身為朔西掌事人,要是出個差錯,我更無法面見聖上,也無法向朔西的百姓交代啊!”吳憲中大驚。
隋瑛笑了笑,說:“那我便半分不出差錯。”
“我不允許!”林清一手摟着蕭慎,一手抓了隋瑛的衣袂,“你可知北狄茹毛飲血,兇悍無比,武将都為之震懾,何況你一文人!我不允許你去!”
林清喊道,聲音已經帶上哀求哭腔。
隋瑛卻是搖頭,“君子擅文,卻未曾荒廢武藝。我隋在山的手,可不僅是會撫琴弄墨——”
話語未落,電光閃石間,隋瑛長袖一揮,竟将憑空抽出一柄長劍,朝天一指,霹靂般揮下。
衆人皆驚,吳憲中身側一副将更是大驚,捂住劍鞘,卻為時已晚。他竟無法察覺隋瑛的動作!不禁驚詫中面露慚愧。
利劍玄光映照凜眸,隋瑛淺笑,看向林清,道:“照顧好歧王,我會把奚越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