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士兵把奚越拎起來時,一道目光,從遠處的亂石中望來。
隋瑛趴在地上,轉頭朝身後埋伏的将士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幾根發絲淩亂在額間,擋住淩厲而肅冷的眼神。
不能有半分差錯,他對自己說,這是對朔西百姓的交代,也是對他的交代。
他靜靜看着奚越掉在一根立起來的木柱上,渾身是傷。那些殘兵們對他拳打腳踢一陣,也失了力氣,繞在篝火邊互相處理起傷口來。片時,他們派出幾名警戒的,其餘的就各自睡在一邊。看來經此一役,他們已經筋疲力竭。
隋瑛數了數,總共還有六十餘人。
對付這些殘兵敗将,隋瑛手底下的人數是綽綽有餘了,隻是事情得做到萬無一失。他們經不起任何無謂的傷亡。
他看了一眼吳晗,吳晗點了點頭,抽出一柄匕首,朝前遁去。
須臾間,一名放哨的被無聲息地放倒。
夜風冰冷,奚越早已半暈半醒,他隻希望這是場噩夢,而噩夢可以早些結束。混沌中,他仿佛又看到在馬蹄下飛揚而起的那抹青色,他感到一陣揪心,渾身的痛便更加清晰了。恍惚中,他感覺到自己被拖了起來,身子變輕,仿佛要上西天似的。
大抵是大限将至了,奚越自嘲地想。滿心悔恨,卻無從訴說。罷了,這一生……
“奚将軍,奚将軍!”熟悉的漢音突然響徹耳邊,他猛地睜開血眼。
“哎喲,小将軍喂,你可醒了!”
奚越被吳晗自後攙在懷裡,拖着向後快速褪去。在他視野中,依稀見到隋瑛身着武将玄色鐵甲,頭戴銀色鳳翅盔,長劍在手,直指蒼穹。
他一身咤喝,攜斷金破鐵之勢,帶領數餘人沖進北狄當中。篝火猛地竄高,火星子四濺,如炸開的銀河。紅光映照在他堅毅沉着的面龐上,劍起劍落,殺伐當中竟有大家之勢。
一北狄戰士從後持砍刀朝他揮下,奚越艱難地想發出聲音提醒,卻見隋瑛電光火石之間猛地轉身,以劍格擋。
北狄戰士兇悍無比,力大蠻橫,隋瑛雖精壯,卻在力量上稍弱,他當即單膝跪地,凝視眼前敵人,紋絲不動。砍刀與長劍在極緻力量中共振,映照兩張浴血面龐,一張暴戾,一張冷靜。隋瑛頸肩青筋爆開,随着一身吒喝,他竟以文人之軀從北狄戰士道口下站了起來!
随即長劍一挑一拐,以四兩撥千斤之勢,卸下砍刀之力,身形又是飛速前遁,隋瑛待擡起臂膀,朝那北狄戰士咽喉狠狠的就是一個肘擊!
北狄戰士瞬間吐出一口鮮血!
接着便是長劍入腹,龐大身軀轟然倒塌!
隋瑛站定,抽出長劍,望着那屍體,急促喘氣。
好險,千鈞一發時刻,險些不能回去見他了。他揩拭了一把額間冷汗,再度持劍沖進狄人當中。
看着這一幕,奚越心中既是驚詫,又是慚愧。
他恍惚看到,長劍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在隋瑛手中所向披靡,那戎裝之下的身姿,是他從未見過的悍勇之相。
他突然理解自己的姐姐了。
顯然那些北方蠻子根本未曾想過被偷襲,也不知放哨人在何時被悄無聲息地放到,掙紮片刻後,他們便慘叫聲四起,狼狽逃竄。眼見這批人已經不足為懼,隋瑛也不戀戰,對身周将士們下達了撤退的軍令。
說罷,隋瑛朝奚越跑來。
“你受苦了。”隋瑛取下自己的披風,将奚越包裹在内,随即翻身上馬。吳晗連忙幫忙将奚越擡上馬背,奚越痛苦地哀哼一聲,隋瑛心下一軟,回頭看了一眼他,用繩子将他和自己牢牢綁在一起。
“忍着點,奚越,回程速度得快,許是有些颠簸。”隋瑛拍了拍奚越的臉。奚越睜開迷離的眼,輕輕眨了一下。
“好小子,可别睡了,大哥帶你回去。”
說罷,隋瑛拉起缰繩,大聲喊了一聲“駕”!
戰馬高揚前蹄,夜風抖擻凜冽,衆人極速朝隘口方向奔去。此際,黎明初現微光,血色朝霞中,一行兵馬黑色剪影猶如閃電,風馳電掣般地越過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