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領隘口之後,軍隊朝前推進五十公裡,整個營地在吳憲中和陳青和的帶領下,駐紮在隘口以東南十公裡處。而後有數次爆發幾場小規模戰役,以蕭慎和陳青和為将,皆取得勝利。
如此便是匆匆一月過去。
林清見蕭慎傷勢好了大半,已能縱橫戰場上殺敵,便放下心來。某日晚上,戊元府傳來急報,說是瘟疫已消,還需做流民安撫工作。前線不是巡撫多待的地方,隋瑛和林清一合計,兩人便預備回戊元府巡撫衙門。
狂風四作,若鬼哭狼嚎,裹挾着黃沙打在馬車上噼啪直響。這種天氣多見于二三月,不知為何,今年卻提早了些。衆人皆面帶紗巾,阻隔黃沙進入口鼻。在這等狂風下,身型稍許瘦弱,行路都是舉步維艱。
馬車前,蕭慎依依不舍,面對林清的再三叮囑,他向林清做出凱旋的保證。
“下次可就是在戊元府見了。”林清撫去蕭慎甲胄上的沙塵,道:“戰場上務必小心。”
蕭慎點頭,擁抱了林清,在他耳邊低聲道:“一定。”
而宋知止則依然留下來看管糧草,成日待在辎重營裡。奚越和隋瑛告别後,就騎着馬往辎重營方向去了。林清擔憂宋知止安全,心道被奚越給纏上了怕是件麻煩事,要事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沒法向程尚書交代。隋瑛卻說,現下可是和以往不一樣,什麼因出什麼果,叫林清把心放在肚子裡。
好不容易登上馬車,林清才松下一口氣,他的官帽都被吹歪,風沙全鑽進了發絲裡。他何曾見到過如此天氣,即使是戴了面紗,依舊覺得口鼻裡都被塵土給糊住了,咳嗽不止,眼角也是磨得通紅。
“漱漱口。”隋瑛遞給他一個牛皮水袋。
漱完口後,林清才覺得好些,馬車搖晃,好似要被吹翻。隋瑛面朝幔子而坐,他則坐在其左首,背靠窗戶一側。林清憂心地掀開窗幔,注視窗外。
灰黃色的天地,不見任何活物,四面八方皆是一色,也不見任何方向,仿佛世界隻剩下風沙的喧嚣。
“這裡年年都是如此。”隋瑛道,:“路途還長,見善還是稍作休息罷。”
林清搖了搖頭,說:“搖搖晃晃的,還是算了。”
隋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着說:“枕上來,我為你揉揉太陽穴。”
林清不語,目光便又落到了另一邊。
隋瑛不禁露出嘲諷神色,“同床共枕足足一月,除卻那次親吻你肩,何曾再冒犯過你?也不知每日晨間誰縮在誰的懷裡,想要碰你,又何需找别的機會?”
“沒說你要碰我,隻是……隻是你不要對我這麼好。軍營裡是軍營,和他處不同,回到戊元府,你我便是巡撫和欽差,終究是身份有别。”
“好一個巡撫和欽差,好一個身份有别,這一月我隻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你看,換得你一兩分信任!如今回到官場,你又要弄那虛頭巴腦的一套,和我拉開距離了?”隋瑛抓住林清的手,目光灼人。
“你又何必……又何必……如今這般,不也是很好麼?”
“好?一個人若是忘了自己,何來談一個‘好’字?”
一陣委屈襲來,叫林清不禁哽咽。
若非不得已,誰願意将自己都忘記?
可這人為何對自己步步緊逼?
林清恨恨擡眼,一些話已經到了嘴邊,卻不料車外傳來一聲聲馬的嘶鳴,接着便是車夫和士兵慌亂的喊叫。兩人還未反應過來,整個馬車好似飄了起來,接着便朝側邊歪去!
林清沒有抓扶之地,整個身子就是朝前一栽,眼見就要撞在馬車内壁上,隋瑛不假思索地就沖上前将他摟在了懷裡。
林清狠狠撞在隋瑛胸口,隻聽見身下人一聲悶哼,就死命抱住了他。
砰砰砰,馬車繼而翻滾起來,似是從高地墜落,兩人在其中早已天旋地轉,你抱着我,我摟着你,連衣襟都攪亂在一起。大多時刻,林清隻覺得自己落在溫軟當中,臉龐貼在熾熱胸口,發絲飛揚之間,木頭碎渣、塵土砂石、殘布縷衣皆從眼前掠過。
隻是一聲聲撞擊後隐忍的呻吟,漂浮在耳側。他心憂懼,就想擡頭看。這一擡頭不要緊,叫隋瑛差點沒抱住他。
“别動!”
一雙手将他再次擁入懷裡。摟住他的腰肢,護住他的後腦。林清完全動彈不得,隻能緊緊抱住隋瑛的腰。這馬車不知翻滾多久,終在“轟”的一聲巨響中停下。一方嶙峋峭石橫插進車廂中,隋瑛和林清堪堪躲過這撞擊。
若是撞在這石頭上,怕是兩人性命堪憂。
可如今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林清方一擡頭,就是一道溫熱自上而下落在他的臉龐。他一摸,整片手掌都是鮮紅。
“在山!”
官帽脫落,隋瑛的額頭破開了一道大口,汨汨鮮血直湧。他微眯雙眼,疼痛讓他的微笑很勉強,他擡起手,抹去林清臉上的血漬,艱難問:“你還好嗎?”
林清直點頭,帶着哭腔道:“我很好,我好得很!你傷得很重,在山……”
官服淩亂破碎,身體上撞得青一塊紫一塊不說,馬車幾根脫落的窗棱還深深紮進了隋瑛的臂膀和腹部,林清看了眼淚直掉,想碰又不敢碰,隻能從隋瑛懷裡慢慢脫離出來,咬牙道:“你先等着,我去叫人!”
他叫隋瑛靠在巨石上,自己則爬着掀開車幔,将将一腳踏入風沙當中時,他便感受到腳踝傳來劇痛,低頭一看,整個右腳扭曲在一種怪異的弧度。
他的腳斷了!
林清瞬間軟倒在地,大口呼吸之餘,眼淚便砸落在地。可這一口呼吸一口沙,他連忙扯碎官服掩住口鼻,手腿并用地朝前爬。一面爬,他一面大聲呼喊。
可除卻風聲,無人回應他。
眼前是一片抖而高的坡地,很顯然,他們是從高處的官道墜下來的,隊伍中的其餘人不見蹤影,許是在風裡亂了方向,如今目光所見之處,隻有背後那殘破的馬車車廂,以及一片茫茫黃沙。
想到隋瑛的傷勢,林清便鐵定了心朝陡坡上爬去。
不過片時,他的手掌和膝蓋便已磨破,鮮血淋漓。
“見善……見善……回來。”
風中傳來隋瑛微弱的呼喊,林清回頭,哭道:“不,你不要出來,我去叫人!”
“你找不到他們的,隊伍已經散了,你快回來,若是從坡上再度摔下來,我可就找不着你了!”